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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四十一章 偷偷探望 ...

  •   饭后,清风坐在摇椅上仰望着深蓝色的天空,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师父和陆海魁两人之间的谈话,关于学校,关于飞飞,关于在法国留学的陆悦。

      从屋子里搬出来的茶几上堆了新鲜的紫葡萄,个儿很大,经过阴凉的井水浸泡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光,令人馋涎欲滴。陆海魁捻了一颗,几下就剥去皮,浑圆的葡萄托在指尖,分外诱人。年轻的时候,他在师傅的藤条和板子下练出一双灵活的手,舞起刀枪锤棍样样都是出神入化,这些年过去了,就算这双手碰那些刀枪兵器的时间少了,却依然好使得很。

      “师傅,倦了么?”

      张矜弦摇摇头,推开陆海魁送到自己跟前的葡萄,执意想要自己动手剥,可他的手却再不好使了,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剥出颗有些残缺的葡萄。

      陆海魁苦笑了一下。

      方玉潭看了两人一眼,很识相的起身告辞:“天不早了,飞飞一个人也不知过得怎么样,我与清风先回学校去。”

      出了陆宅,沿着江走,方玉潭和清风等到一辆电车。白天挤得满满当当的电车,这会儿车厢里空空荡荡的,两人在窗边落了坐,电车缓缓启动,哐当哐当的声音伴随着温柔夜风,为这座繁华城市交织出一份别样静谧。

      窗外大厦林立,五彩霓虹闪烁,清风看向方玉潭,在光影中细细描绘他的侧脸。

      哐当——哐当——

      不夜城的街头,到处奔波着为了生计游走的行人,然而这一刻,喧哗世界的声音却像潮水一般退去,唯余心中即将满溢而出的感情,微微的苦涩着。

      清风多么希望,这列电车,永远都没有终点。

      “好看吗?”方玉潭忽然转过头来。

      清风想要收回视线,却已经来不及了,方玉潭如幽潭般柔静的目光已经落在了他身上,那目光里像是藏了无数摇碎的星星,让清风的耳根子瞬间就红透了。

      “好看。”清风低下头,嘟囔了一声。

      方玉潭便轻笑一声,握住了清风的手。

      电车穿城而过,在临近郊外的一个站头停了下来。两人下了车,又走了七八里夜路,才到学校附近。

      学校外有两条路,一条路通往河边的芦苇荡,另一条则通向一个农庄。庄子里住了十来个人,只有白天干活的时候能撞见,晚上都是闭户不出的。然而这天清风他们刚进过农庄就见到一个老人弓着腰拎着灯笼杵在路边,他身后,跟着个孩子,正深一脚浅一脚的步履蹒跚着。

      “老师——清风哥——”

      农庄里回荡着飞飞激动的喊声:“你们瞧!我能踩跷了!”

      飞飞?!清风连忙抬起手电光束,从不远处的老人和孩子身上一扫而过,惊讶地发现来人居然真的是门房大爷和飞飞。

      飞飞已经按耐不住激动,哒哒哒哒地朝方玉潭和清风两人走来。

      “你慢些、慢些——”清风连忙上前去迎。

      飞飞炫耀似地又踱了几步,“瞧!我能走了!”

      果然,飞飞已经能够驾驭脚上的这双小跷了,虽然走得还不甚平稳,但此刻已经隐隐能看出些武旦的身法。

      门房大爷乐呵呵道:“这小子,练了一天了,打下午能不用扶着墙根走之后,就跟着了魔似的,学校里都关不住他,非要出来溜达!”

      飞飞听了,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

      几人热热闹闹地往学校走。

      到了学校,飞飞是彻底走不动了,解开一双跷后,双脚已经肿得透亮,缠了绷带的脚背上也长出两圈痱子,飞飞熬得住疼却熬不住痒,伸手胡乱就是一通挠。

      清风热了饭菜回来,见他脚上血肉模糊的,不禁吓了一跳。

      而飞飞见到桌上自己熟悉的菜食,也是恍惚了一下。

      “脚上怎么了?”

      “飞飞?”

      飞飞依旧朝着菜食发呆,半晌才回了一句,“啊?”

      清风无奈,取来干净的帕子将飞飞脚上的血迹清理干净,又取来药膏给飞飞抹上。

      而飞飞的一双眼睛,还粘在桌上的菜肴里。

      清风以为他馋嘴,忍不住刮他鼻子,“小馋猫,一会儿都是给你吃的。”

      以往听见吃的,飞飞眼里必定神采奕奕,可现在对着几个好菜,他非但不高兴,眼里反而闪着了几丝犹豫,“这是我阿爹……让带来的吗?”

      他小心翼翼提问的模样,让清风有点心疼。

      清风不忍他伤心,就点了点头。

      “真……真的吗?阿爹他……高兴吗?还是在生气?”

      “不生气,就是担心你。”清风拍了拍飞飞的肩膀,“快去吃吧。”

      飞飞听了,这才定下心来吃饭。

      当天夜里,飞飞就睡在了方玉潭和清风的宿舍。好在床够大,清风和飞飞睡一头,方玉潭睡另一头,他们睡得倒是安稳,但陆宅里的张矝弦却失眠了。

      张矝弦只要一闭眼,面前就是飞飞的影子。

      他知道学武旦的苦,自己受过,看着徒弟受过,那苦到底怎么折磨人,怕是没人比他更明白。方玉潭和清风来之前,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可他们来了之后,自己这份糊涂就再也装不下去了。

      “唉……”张矝弦起身披上外衣,想要去院子里走一走。

      谁知他刚推开门,就见一人正立在院子中央。

      “知道你睡不着,我让厨房熬了些凝神静气的汤,喝一些,再睡吧。”

      张矝弦接过汤捧在怀里。

      陆海魁看着他眼下一片青黑,心有不舍,“明天我陪你走一趟吧。”

      张矝弦不愿陆海魁陪他去学校,只将汤捧了回去,自己默默喝掉半罐子。但这汤显然也解不了他依旧难以平静的心绪,他一夜未眠,从天黑一直独坐到了天亮。

      第二天上午,学校门口出现了一个微微跛脚的身影。

      尽管下了电车后能坐上一程黄包车,可学校实在偏僻,免不了还是要走一些路的。往常走这段路也觉不出什么,但张矝弦一夜没睡,此刻只觉得有些头昏眼花,到了学校门口后,他慌忙找了一块阴凉处坐着,等到那口气理顺了,这才整整衣摆进门。

      此刻学生们还在上文化课,院子里空无一人,张矝弦沿着墙根溜进小偏厅里,只这么点路,他已经走得有些气喘吁吁,所幸小偏厅里此刻也没有什么人,张矝弦慌忙拉上一把凳子坐了,一口气灌下了半壶水。

      水是沁凉的,终于解了些许疲乏,这时只听一阵朗朗书声从隔壁教室传过来,张矜弦懂不了半句,心里却升起几分欢喜来。

      他们这些人都是打小入科班学戏,从没有正儿八经念过书,戏文都是师傅一个字一个字打出来,一路走来也不知吃了多少没有文化的苦头。到了飞飞这一代,若学戏唱戏的也能个个都断文识字,又何愁将来会再被人看轻呢?

      偏厅里还算凉快,张矝弦迷迷瞪瞪地想了许多,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眼前一花,就见一个身影从教室里走了出来。

      张矝弦一惊,连忙将身形隐在窗边。

      来人正是飞飞。

      他走路一瘸一拐,移动得很慢,只能扶着墙沿一点点磨蹭出来,似是腿上受了什么伤,短短一段去茅厕的路,他竟停下来歇了两次。

      张矜弦看得一清二楚,一颗泪险些没滚出来,心像是在油锅里煎,恨不得此刻就上去抱了那孩子。

      “飞飞哥——”

      正当张矝弦煎熬之际,斜刺里忽然又跑来个孩子,见飞飞正扶墙吃力地走路,扶了飞飞就要走,奈何他个头还小,这样的动作自然是吃力万分,可他还是努力踮起脚尖,企图用自己的肩膀为飞飞分担一部分力量。

      张矝弦以前只当杜言是个哭包,没想到他竟是如此有情有义的孩子。只见他用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飞飞扶到茅厕门口,又见他家教极好,知道非礼勿视,耐心在茅厕外一直等到飞飞出来再重新扶着他回去。张矜弦见此,长长松了口气,他的手一直紧紧攥着衣服下摆,这会儿松开掌心才发现,汗渍将衣角打湿了一片。

      英文课后,还有地理课,日头越来越大,空气开始变得闷热,偏厅里的风也小了下来,张矝弦听着隔壁的朗朗书声,觉得有些昏昏欲睡,就决定先在圆桌上眯一会,谁知他这一睡就睡了过去,直到学堂里打铃下课,才从梦里惊醒过来。

      知道这节课后很快任教的老师们都会来这小偏厅里,学生们也会到院子里练功,张矝弦擦了擦额头湿漉漉的汗,反正人也见着了,这会儿自己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于是他就看准了外头没人的空当,疾步离开了学校。

      但千算万算,张矝弦还是算漏了一件事。

      因为他刚出校门,迎面就与方玉潭撞上了。

      方玉潭:……

      方玉潭忍住笑意,立刻装作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看不懂的模样。

      “师傅,今天中午食堂有八宝粥喝,您吃点再走吧。”

      张矜弦老脸顿时有点搁不住了,但好在他这张脸皮早已经过千锤百炼,简直比郊外城墙还要厚上几分。

      “早上起来遛弯,电车又坐反了,想着总归是到了这里,就顺路来看看。”张矝弦悉悉索索从口袋里掏出几瓶人丹,撒谎不带脸红地回道:“这人丹,昨晚忘了给你,拿着吧。”

      方玉潭接过小瓷瓶,心里对张矝弦说的话是半句都不相信。来看儿子用得着这么遮着掩着,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还有这看着就精贵的人丹,明明是师兄买给你的,回去看你怎么跟师兄圆了这个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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