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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八章 改行 ...


  •   清风小睡了一会儿,醒过来的时候习惯性的将手向身边探去,却摸了个空。

      他翻了个身,听见窗外传来轻轻的说话声。

      “下午还是要当面问问飞飞的意思,我们这个学校讲的是名主,总不能逼着孩子的。”

      说话的是方玉潭,他的话音刚落,另一个声音便响了起来,“可是飞飞这性格,淘得跟猴似的,哪里合适了。”

      清风听见方玉潭笑了一声,“师傅,练了几年以后再改行当的也是大有人在,既然这是飞飞自己提出来的,孩子总有他的考量。”

      清风知晓了他们是在谈飞飞的事情,连忙翻身起来倒了两碗茶出去,谁知这一觉睡得还有些迷糊,清风只当是还住在陆宅里,忘了这房间是没有门槛的,这一脚跨出险些就将两碗茶给摔了出去。

      听到响动的方玉潭赶来,清风已经重新倒了两碗茶,只是他衣襟湿了一片,全贴在了胸口上。

      清风连忙将两碗茶递出去,“师公,师父,喝茶。”

      张矝弦接过茶水润喉,见方玉潭低头翻看清风衣襟,两人动作自然亲密,端着碗的手不觉一顿。

      清风今年已经十六了,早几年跟在方玉潭身边,还让人觉不出什么来,可现在却依旧成日与师父厮混在一起……张矝弦看了一眼方玉潭,又垂眼去看水中自己的倒影,随后一仰头,默默将水喝尽了。

      午休过后,是基本功和单出戏,老师们都是梨园界的前辈,专教生行的方玉潭,专教武工的高宝忠,还有教青衣、花脸、文丑的,平时老师们各司其职带自个儿的学生,等教整本戏的老师来时,才会合在一块儿练。

      张矝弦只能算是个挂职老师,一周才来学校一次。刚开校的时候,校长好说歹说将他请来,张矝弦存了份私心,来这儿挂职其实也是为了方便探望飞飞,便应下了。但这里的学生见着他都像是老鼠见着猫,恨不得顺着墙根儿就溜,原因无它,张矝弦走得还是老一派,稍不顺他心意,非打即罚。

      尽管建立学校的初衷是希望戏校的教学能够科学一些,但老师都是从旧科班里走出来的,要真的完全废止旧科班那一套,并不容易,好在学生吃饱穿暖还是没有问题,除了练功苦些,总不用再去吃生活的苦了。

      “张老师来了!”

      “瞧!张老师来了!”

      学生们交头接耳,看到今天老师里头有张矝弦的身影,不自觉的都把身子绷得紧紧的。三十几个学生按照高矮排成三排,飞飞不高不矮站在第二排,远远看着自己许久没见的爹,只觉得一颗心砰砰直跳。

      给老师们行礼后几个新入学的学生由清风带着去角落里练基本功,来学校半年以上已经分了行当的则由各自的师傅领走教单头,剩下的几个学生则统一去了张矝弦那里。杜言见人群散开,小脸立刻垮下来,一双眼睛追着飞飞,恨不能整个人都能黏在他身上。

      飞飞叉腰教训他,“杜言小同学,昨天晚上是谁跟我保证今天要做男子汉的!说谎的人是小狗!”

      杜言抽抽鼻子,泪巴巴望他一眼,跟在清风身后委委屈屈地走了。

      飞飞见杜言离开,眼睛骨碌碌转一圈,他唱的是武生,本应该跟在高宝忠后面,可今天他一反常态竟堂而皇之地混进了张矝弦的学生里。高宝忠在不远处吹胡子瞪眼,可他也拿飞飞没办法,谁让张矝弦是他亲爹!亲爹教儿子,他也拦不住不是!

      张矝弦见飞飞偷偷跟来,顿时皱起眉头,“你跟过来做什么?”

      飞飞嘻嘻道:“就学学,纳百家之长嘛!”

      张矝弦知他是一心想转武旦,此刻懒得与他废话,只专心去教其他学生。张飞飞被冷落了也不恼,他爹演示兰花指、云手和水袖,他一样一样跟着模仿,倒也学得有模有样。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下雪要练,刮风要练,烈日当头更要练。午后烈日暴晒,光在太阳底下站着,都是里三层外三层的汗,更别提练得挥汗如雨的学生们了。

      众人头昏眼花之际,忽然听见空地角落里发出一声悲鸣,这惨叫声大家最是熟悉,倒也没什么人放在心上,大家依旧各练各的,只有飞飞听见叫声,忍不住扭过看过去。他嘴里说着让杜言不要总粘着自己,实则最心疼这个刚刚入学的学弟,听他这么叫了几嗓子,心就被揪成了一块儿。

      杜言正在墙根撕腿,他的两个膝盖被清风按得牢牢的,浑身都在颠,清风抓不牢他,急得满头是汗,十六岁的青年还斗不过一个六岁的孩子,说到底还是太心软。

      方玉潭瞧不下去了,沉着脸走过来。杜言最会察言观色,见方玉潭黑着一张脸,吓得胳膊顿时不乱甩了,但他腿还是极痛,身体下意识地还在乱扭,清风见方玉潭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自己身后,连忙喊了声师父。

      “你和你师兄弟们从前练功,师父是怎么教的?”

      清风看了一眼方玉潭,又看了一眼杜言,讷讷道:“不准乱动……不准大喊大叫……不准……违抗师命……”

      方玉潭指了指杜言,“他现在这样,应当怎么办。”

      按照从前的规矩,应当是要绑起来。

      方玉潭点了点头,转身就去拿挂在梁下的绳子,清风一见急道:“师父!杜言从小没吃过苦,您就饶了他这一次吧,我一定好好教!”

      方玉潭见清风满脸焦急心下先是一软,可转身看见杜言不守规矩,竟然已经私自将两条腿收了回来,顿时捏紧了手里的绳子,三下五除二将人绑了个结实。

      杜言吓得哇哇大哭。

      清风顿时手足无措。

      方玉潭训道:“从前怎么样不作数,进了这个学校,就都是一样的学生!你这老师也不可有偏颇!”

      飞飞频频回头,眼见着杜言被绑起来,他的一颗心便跟着被提到了嗓子眼,眼前张矝弦在说什么,在做什么,自然已经是感受不到了,说到底,他也就比杜言年长两岁,只是从小吃苦,才像个小大人而已。

      “张飞飞,你出来。”张矝弦将凤头拳一收,扳下脸来。

      同学们纷纷朝张飞飞报以同情的眼光,飞飞同学今天上午倒霉,没想到下午还跟着倒霉。

      张飞飞听到点名,终于七魂六魄回了大半,转头他爹面无表情的样子,知道暴风雨就要来临了。

      果然,张矝弦指了指不远处的两块砖,冷冷道:“这么喜欢看撕腿,你也去撕!”

      飞飞眉头一皱,在爱财如命的高宝忠那里蛮横惯了,险些就要出口反驳,但一看到他爹那满面的乌云,飞飞立刻将所有的话都吞了下去,很识相地转身往那两块砖走去。

      那两块砖摆放的刚好是两条腿伸开的跨度,之前也不知是哪个同学在练功,两块砖放得有些远,飞飞嘟着嘴调整了距离后,委屈屈地将两条腿架了上去,两块砖的高度还是难不倒他,飞飞将胯往下沉了沉,很快腿就贴在了地上。

      张矝弦看他姿势还算标准,就自顾自的去教学生,不再去管他。

      这一耗就是半个时辰,飞飞从前跟着陆海魁练基本功,双腿早已练得跟皮筋似的收放自如,但谁也架不住像现在这样长时间在烈日下耗着,双腿早已酸疼不说,此刻嘴唇都晒得起了皮,嗓子眼里更是一阵阵的冒火,额上流下的汗滴进眼睛里,蛰得人无论看什么都带上了一重影子。

      这厢飞飞心里大喊叫苦,那厢五花大绑的杜言终于被松了绑。苦难一结束,杜言就四下里找他熟悉的身影,见他飞飞哥哥正在砖上撕腿,就叼着眼泪跑了过去。

      “飞飞哥,你疼吗?”杜言想到自己刚刚才经历的“酷刑”,又哭出了一个鼻涕泡。

      飞飞白了杜言一眼,“哥这样谁害的?”

      杜言看了看四周。

      “别看了,就是你。”

      “我……我?”

      飞飞捶了捶自己那两条好似被无数蚂蚁啃噬的双腿,“要不是你叫得那么惨害我分心,我也不至于被罚。”

      杜言这么多年小少爷并不是白当的,平生最擅长拍须遛马之事,小孩子跑到张矝弦跟前奶声奶气一通求,张矝弦本就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将儿子罚在一边不管不顾早已经心下不舍,这会儿也就只等个台阶下,所以杜言求了几下他就答应了。

      磨人的两块砖被搬掉后,飞飞趴在地上喘气,杜言在他身边急得上蹿下跳,飞飞缓了一阵正准备起身,斜眼见着张矝弦走过来,溜圆的眼睛咕噜噜一转,忽然身子一软,啪嗒就倒在了地上。

      “飞飞哥——”杜言再次被吓哭。

      张矝弦面无表情地垂眼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儿子,将人提溜起来扛在肩头,也不顾杜言在后面哭爹喊娘,一路将人扛进宿舍。

      一进宿舍,飞飞突然就满血复活,三下五除二从张矝弦身上滑落下来。

      “这会儿又好了?”张矝弦继续面无表情。

      “嘿嘿!那不是不舍得让爹多费力气么!”飞飞嬉皮笑脸。

      张矝弦瞥他一眼,“你这又唱得哪出戏?”

      “嘿嘿,爹,你不都知道了嘛。”

      飞飞想要敲山震虎,从此让杜言乖乖听话练功,张矝弦当然知道,否则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淡定,早将张飞飞罚到爬不起来为止。但这篇事情能揭过,并不代表另一件也能。“听说你想改行唱武旦。”张矝弦用食指用力地点了点飞飞脑袋,“不想好好学戏,就趁早跟我回家!”

      “阿爹——我腿疼嘛——”

      飞飞扑腾进张矝弦怀里,像小猫一样窝着,张矝弦本不欲吃他这一套,可是看见儿子两条还在打颤的腿,到底还是不舍。

      “你的本行可是武生。”张矝弦规劝道。

      飞飞低低应了两声,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张矝弦探手去揉他的腿,边揉边道:“爹以前唱旦,你便要跟着唱么。”他语气里多少带着一丝丝的无奈,但是飞飞听了却点头道:“学校里少旦角,我是爹的孩子,爹能做什么,我就能做什么。”

      张矝弦顿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武生和武旦,你当姓武就都是一样的么!”

      清风来寻的时候,飞飞正把脑袋拱在凌乱的被子里,任凭身边的张矝弦如何吹鼻子瞪眼都不肯妥协,同行的方玉潭见张矝弦到处找棍子,忍不住笑道:“师傅,您就让飞飞试试,不然这孩子白天黑夜地念叨着,该天天下雨了。”

      “爹你就答应我呗!”飞飞一下就从被子里钻出头来,见张矝弦依旧满脸乌云,又慌忙躲进被子里。

      张矝弦看着缩进被子里的那一团,又想起这个孩子当初偷偷学戏的那一幕来。他靠捡破烂,做杂工才拉扯大的孩子,哪里舍得让他吃半点苦?自己苦了一辈子,就盼着他能开开心心地活,可他倒好,这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将拼命将自己往火坑里推。

      不让他改行,他也准能偷练。到时候再被自己打个半死,心疼的又是自己。

      这绕来绕去的,绕进去的还不是自己?

      得想个法子让他知道进退,好绝了他这份心思。

      “武旦一讲跷功,二讲打出手。我给你十五日时间……”张矝弦沉吟了一番,缓缓道:“院子里有口大水缸,十五日后,你绑着跷,需绕水缸走上三圈。至于踢枪,连着十个,我亲自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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