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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七章 学校 ...

  •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方玉潭问:“清风,不登台了,想做什么呢?”

      清风答:“做先生,在学校里做先生。”

      方玉潭笑着说:“就你身量还没有学生高。”

      清风道:“那我也能做先生,我会读书写字,能教扇子功。”

      上海城郊有一所小小的学校,之所以用小小来形容,是因为这所学校其实是座老宅子改造过来的。学校中间是片空地,铺了平整的青石板,前头一栋屋有教室和教师宿舍,后边一排两层平房改成了学生宿舍和练功室,楼与楼之间有风雨连廊相接,可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这是一所由侨居国外的华人,以及国内几大艺术名家共同集资盖起来的戏曲学校,新时代,新展望,所有人都希望国粹能通过另一种方式代代传下去,去掉签生死契约的陋习,让入了曲艺界的弟子再不会再受到什么非人待遇。

      天,微微发亮。

      一个青年逆着光站在学校空地上,他穿着薄薄的夏衫,背影很是漂亮。此刻,他嘴里正默念着什么,念着念着,他那两道好看的眉毛突然憋了起来,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青年咬了咬唇,继而弯腰翻起了搁在洗衣石板上的书。

      “Look at all the young trees on the hill……”

      看了书里的内容点了点头,青年正准备继续往下背,肩膀上忽然一暖——

      “师父,我是不是吵到你了?”青年顺势依偎在身后人的怀中,抬头去看那人的眉眼。

      “还是初夏,晨起露浓还是多穿一些得好。”方玉潭紧了紧清风肩头的外衫,他的声音很温暖,微微低垂的额发被霞光染成了金色。

      清风已经长到了方玉潭眉毛的高度,他只微微一抬头,就趁着四下里无人轻啄了方玉潭的唇缘。

      方玉潭宠溺地捏他鼻子,随手抽了搁在洗衣板上的书轻轻拍过来,清风闪得极快,连衣片都没被扇着,他笑着一路跑进学生们的宿舍,过了片刻,一段高亢激昂的竹笛声在宿舍里炸响。

      回应的,是学生们鬼哭狼嚎的叫喊。

      方玉潭无奈地笑了笑,。一年过去了,清风改变了许多,变得更爱笑,也更调皮些,有时候学着撒撒娇,自己是半点也奈何不了他。

      寝室里好一阵叽叽喳喳,一个黑影子利索地往院子里一窜,昂首插腰道:“哼哼!我又是第一名!”

      “飞飞飞飞,你等等我。”一个小鼻涕虫推开门一路跟着飞飞跑出来,他的两条小短腿摆动地太快,差点搅在一起把自个儿绊倒了。

      张飞飞鄙视地看着跟前的小不点:“杜言小同学,我都说过多少次了,叫我张飞飞,别老飞飞飞飞喊个不停!”

      杜言小朋友上气不接下气地答道:“哦!飞飞哥!”

      张飞飞觉得自己很郁闷,名是很亲密的人之间才能唤的,比如他师傅陆海魁喊他爹作矜弦,怎么这个才来了三天的小屁孩子老喜欢喊自己的名呢!罢了罢了,就飞飞哥吧。

      “飞飞哥还马马虎虎。我说杜言小同学,以后要是再喊我飞飞,监功的时候别怪我手下不留情哦!”

      杜言今年六岁,家境殷实,奈何他爹是超级大戏迷,一打听这学校教戏老师不打人,就把自己儿子塞进来。此刻杜言听了飞飞的话,不禁打个冷颤,想起前两天他监督自己下腰,现在腰都跟要断了似的。

      “什么手下不留情啊?”清风叫早完毕,施施然走出来,站在张飞飞身后,眯眯一笑。

      “师傅,我一向秉公。”张飞飞立刻敛了嘴脸,却在杜言看不到的地方又偷偷做了个鬼脸。

      清风差点没憋住笑,朝两人点了点头。

      杜言目送清风离去的背影,觉得师傅很是帅气,不过,飞飞哥也很帅气。

      片刻后人员到齐,晨练便由清风带。年纪不一的孩子们站在空地上喊嗓子,喊开了以后热烘烘的早饭就准备好了。

      “开饭喽——”食堂师傅用勺子在锅沿连敲三下,这点声响早已被竖着耳朵的孩子们听见,于是院子里的人呼啦一下就全没了。

      小学校收入不多,家境稍微殷实的孩子每个月教规定好的学费,那些资质好家庭贫苦的孩子,却只要交足了口粮就好,有时候老师们惜才,连口粮都是从自己荷包里垫出的。

      这天早上吃的是菜泡饭,每人再分一个香葱大饼。清风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方玉潭本想买点东西给他补补身子,可这个月又给学生垫了好些钱出去,实在是囊中羞涩,方玉潭推了半块腐乳给清风,叹了口气说:“莫要怪师父小气,人家捐的钱,咱们得花在最该花的地方。”

      “嗯!”清风就着腐乳吃泡饭,不以为然道:“有得吃就满足啦,就是不知道她是不是能满足。”说完,清风将视线缓缓飘向坐在不远处的一名女教师身上,方玉潭也随着他看了过去,正看到那个年轻女子皱着眉头咽下菜汤的样子。

      清风低低笑了一声,悄声道:“没见着师父之前,她是看了校舍就想走的。”

      这话里透着酸味,方玉潭听了却很受用。

      皱眉头喝菜汤的女教师姓庄名晓,刚留洋回来,人长得白皙漂亮,就是有那么一点高傲,她爱穿裙子,于是老有一帮孩子跟在她后面看她来回晃动的裙摆。来这里教英文课的老师已经换过四个,倒不是因为孩子有多难教,实在是这个年代会洋文的人可不多,谁都不愿意窝在这个小学校里舍了自己的前程。

      在庄晓来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大忙人邱丛生来代课的,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所以这位有资历的女教师愿意留下来,不管是出于什么动机,都是好事。

      晨练后的第一节便是英语课,清风个头最高,就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他在这学校里是上了戏是教习师傅,下了戏就是学生,孩子都与他亲近,有了什么烦心事,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清风。

      “请同学们打开课本,今天我们学习第十二课。”庄晓站在讲台上,在黑板上写下一连串漂亮的英文字,“我先请几位同学背一背昨天的课文。”

      飞飞坐在前排,捂着嘴幸灾乐祸地扭头去看清风。这个庄老师,最爱找清风麻烦,经常变着花样地叫他起来背书,如果清风背不出,就会被罚抄书,别人罚十遍,他就得罚三十遍。正当飞飞觉得今天十拿九稳又轮到清风背书时,讲台上响起了一道悦耳的女声:“先请张飞飞背诵吧。”

      张飞飞哧楞一下站起来,一句都背不出,脸涨得比张飞还红。

      “好,张飞飞同学把课文抄十遍。”

      英语课,对于多数人来说,是噩梦,特别是对于飞飞这种投机取巧从来,向来不把背书当作业的学生。

      英语、国文,计算、科学,学校倡导学生全面发展,除了大把的时间练功,每天还安排这四门功课,由不同的老师来教习。四节课都安排在上午,上完文化课后,还有一节毯子功,然后再是午饭和午休。

      虽是初夏,但到了中午,阳光就开始炙烤大地,青石板都仿佛滋滋地冒出白烟来,此刻熙熙攘攘的学校里分外安静,只余门外大柳树上的蝉吱吱叫个不停。学生们都躺在床上小憩,清风也躺在床上与方玉潭讲着课堂里发生的趣事。

      “啪嗒啪嗒……”方玉潭手里的蒲扇有节奏的响着,一股股凉风直往清风怀里送,清风讲着讲着就有些迷迷糊糊地要睡了,他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练功背英文,到了午后总会犯困。

      方玉潭见人睡熟了,自己也眯着眼睛养了一会儿神,想到今天是周五,算算时间,张矝弦应该到了,便准备翻身下床去与师傅说说话。

      谁知,他这一翻身才发现,自己的一小片一角不知什么时候被清风紧紧攥在了手上,方玉潭觉得好笑,俯身吻了吻清风耳垂,然后将那片衣角轻缓地从人手里“夺”了回来。

      外头果然似火炉一般,连廊上的朱漆也已经被烤得像树皮般开裂,今年气温实属不太寻常,这才刚入夏,就已经热成了这般模样。

      穿过连廊,一楼便是学生宿舍,方玉潭推开虚掩的门,只见两个大通间里睡着满满当当的学生。都不是娇气的孩子,外加练功实在也苦,这么热的天大家照样睡得酣甜,只是他们睡着后手里的蒲扇被丢得到处都是,方玉潭只好走一步拾一把,一直拾到窗边,发现他师傅张矝弦正满头是汗的给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飞飞摇扇子。

      他穿着一件白色对襟短褂,背影依旧单薄,嶙峋的脊骨几乎从半透明的褂子里戳出来,他就这样坐在床头,一下一下毫不疲倦地给飞飞打着扇子。

      人啊,还真是一报还一报。

      方玉潭眼窝泛酸,久久伫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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