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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三十五章 祭拜 ...

  •   邱丛生消失了一个晚上,终于舍得在第二天的傍晚回到客栈里。他浑身酒气,话都说不清楚,将他扶进来的是个戴着眼镜的白净后生,邱丛生一路东碰西撞的,那后生只能无奈地不停朝人道歉。

      “方兄……方兄……!”邱丛生眯着眼睛嘻嘻乱笑。

      “这……怎么就喝成这样了?”方玉潭大惊。

      “邱先生……与我哥哥喝了一宿,两人都醉得厉害。”白净后生解释道。他擦了把汗,随后与方玉潭合力将人扶上了二楼房间里。

      邱丛生醉得像一滩烂泥,当初说不放心师徒俩来老城非要跟来,这会儿也不知到底谁才是最需要操心的。方玉潭无奈,谢过那白净后生之后,亲自将人送到楼下。

      谁知就这么会功夫,邱丛生已经从床的这头滚到了那头,还成功地吐了自己一脸一身。他这一吐似乎终于清醒了些许,见人也不再是傻笑了,而是改为抱着头哼唧。

      这一屋的冲天酒气闻了就能醉,方玉潭不许清风踏入房间,自己将邱丛生拾掇干净后,就带着清风回自己房间里休憩。

      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清风是真得累,刚开始还在担心邱丛生,可没一会儿就缩在方玉潭身边沉沉睡了过去。

      他受了这么大的苦楚,身子到底没有将养好,已经是四月了,躺在被窝里手脚却还是凉的。方玉潭无法,只好放下手里的书,躺下来将人轻轻搂在怀里。

      清风呼吸绵长,身上还带着淡淡的甜枣味儿,方玉潭望着贴在自己胸口的一张俊秀小脸,心口一疼,一时竟不想再放开了。

      本想浅浅睡上一觉,再去隔壁看看情况,谁知一觉醒来,窗外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方玉潭刚睁开眼,隔壁就传来“咚”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坠地的声响,睡梦里的清风不安地抖动着眉毛,方玉潭有心想让他多睡一会儿,忙俯下身去轻拍他的背。

      清风很快又睡平稳了,方玉潭连忙掀开被子下床去隔壁一探究竟。

      谁知一开门,就见邱丛生迎着风站在走廊上,他从来都不修边幅,这会儿更是双眼青黑,面容憔悴,宽大的外套罩在他身上,两只袖子都快垂到地上去。

      “方兄,昨夜劳你照顾了。”邱丛生满怀歉意道。

      “借酒浇愁,愁更愁,这可不太像你。”

      邱丛生多年来烟酒不沾,醉心于文学,像酩酊大醉这种事情,实在不太像他所为,也不知心头压了什么事情,会让他这样沉沦。

      果然,邱丛生幽幽叹了口气,“让你见笑了啊。”他倚在墙上,向天边朝霞看去,一双黑色瞳孔被照得透亮,“我留洋的时候,曾经认识了一帮志同道合的同学……”

      那时候,大家都是热血青年,眼睁睁看着自己国家的国土沦陷,谁都想早日学成了回来报效祖国。然而在国外受尽了欺辱的他们,想要顺利毕业肯定要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努力,等终于迎来了归国的日子,便约定回国后定要各自成就一番事业。

      “可我到今天才知道,我们其中的很多人……那么多鲜活的生命……他们……”邱丛生用拳头狠狠地砸向墙壁,他抬起头看向方玉潭,这一瞬,眼里的火焰燃得比那朝霞更盛,“方兄,我从不偏颇哪个党派,可事到如今为何还要内战,国家已是千疮百孔,为何不能枪口一致对外,还国土一片清净呢?”

      方玉潭沉默。

      邱丛生看他沉默,也沉默着。

      是啊,为什么不能还国土一片清静呢?

      让所有人都能堂堂正正,挺胸抬头地活着。

      初升的太阳越来越高,跃过老城钟楼的霎那,金色光辉穿透大地,送来无限温暖和勃勃生机。邱丛生和方玉潭对望了一眼,这一瞬他们像是知道了彼此心中都在想什么,忽然很有默契地各自伸出一只手,紧紧交握。

      这一刻,革命的火焰从未如此清晰。

      待休整完毕,一行三人雇了辆马车,赶去城郊外扫墓。

      正是清明时节,郊外比城里还要热闹几分,放眼望去,一路上尽是披麻戴孝的男女老少。马车晃晃悠悠,最终将三人送到山脚下,方玉潭只托人打听到姜家人将坟修在这座山上,却不知究竟修在何处,最后众人费了好大一番周折,才在一处不起眼的地方找到刻了唐苇名字的墓碑。

      这坟造得极高,不是什么风水宝地,凹凸不平的石碑刻得也很仓促,但总算能看清碑上的名讳。这坟就这么安安静静孤孤单单立在一片灌木丛里,碑前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祭拜。

      从山下小铺子里买的香、蜡烛、锡纸,一一摊开,从城里买的馒头、青团、烧鹅、橘子、果酒也被一样一样有秩序地摆在坟前,此刻山上也没什么风,蜡烛和香便在太阳底下安安静静地烧着。

      方玉潭手指轻轻扫过唐苇的名字,拔开酒壶,将果子酒倾倒在黄土中。

      “酿酒的老字号还在,知道你馋这口,特地给你买的。”

      特有的果香在泥土中四散开来,带着几丝醉意飘散在空气里。方玉潭扶着墓碑,良久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清风不愿打扰师父,蹲在邱丛生身边,好奇地打量他手里锡箔做的元宝。

      “烧了它们,大师兄便可以在地底下收到吗?”

      邱丛生两指尖一动,拇指往里一推,一片薄薄的银色锡箔就被拗出个元宝形状来,他这纯属现学现卖,一路上山看别人折,竟也被他学得七七八八。

      “能吧。”邱丛生低头又折了一个。

      换作从前,准备的说,换作两天前,他的答案还不是这样的。

      他们这些从国外留洋来的人,都是唯物主义者,坚信这个世界上,本没有鬼神。邱丛生平生最厌恶旧式风俗,对包办婚姻深痛恶觉,否则他也不会从旧式大家族里逃出来,放着安安生生的大少爷不做,整日活在邋里邋遢的书稿里。

      可他现在宁愿相信这世上有神鬼一说,相信那些昔日同窗还尚有一缕亡魂留在世间,这样至少还能给自己留个念想,留个不切实际自欺欺人的假象。

      “哦。”清风将所有的元宝拢成一堆,“那大师兄在地下,就不用过得那么苦了。”

      邱丛生听了,似是松了口气,拍了拍有些发麻的腿,浅笑道:“嗯。”

      方玉潭在唐苇坟头盖了些新土,将清风采来的一大把杜鹃花种下,深粉的花骨朵衬在墨绿与翠绿相间的叶片间,一簇簇格外好看。

      唐苇空荡荡的坟终于热闹起来。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红烛很快就要燃烧殆尽,方玉潭用手抚了抚唐苇的墓碑,又将剩余的果酒尽数倒在碑前。

      “苇儿,若你地下有知,下辈子一定投个好人家。”

      锡箔和纸钱被点燃,一开始只是小小的一通火焰,很快那火焰便将所有的元宝卷了进去,边边角角,卷曲着,化为灰烬。

      红彤彤的火焰跳动着,渐渐暗淡。

      终于有了些许的风,吹动了坟前灰烬。

      那风中似乎参了几句轻语。

      但有来世,但有来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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