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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四章 久别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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昼夜轮转,老城的清晨在小贩的叫卖声中开启。
清风并没有贪睡,方玉潭一起身他便也跟着起来了。两人用完早饭后,就去街上买了些香火纸钱。这年头战火无眼,买香火纸钱的人多了,渐渐这行的生意就聚在了一条街上,可巧这条街与先前他们住的大宅子并不远,方玉潭和清风置办完东西,就绕去了老宅那里。
胡同还是那个胡同,只是城里这些年多是往外逃的,是以这宅子当年遭了大火吞噬,只剩些断墙残壁,一直也没有人修缮,到处是杂草重生,连乞丐都不愿意来住。
方玉潭负手站在塌了的拱门前,那石门此刻叫带刺的蔷薇缠着,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样子。不多一会儿,宅子里传来清风的叫唤声,方玉潭拨开半人高的杂草,循声而去,离得近了,才听清楚清风正一连声地欢呼着:“找着了找着了!真的还在!”
也不知他找到了什么,方玉潭轻笑一声,正准备继续往里走,清风却已经从草丛里钻了出来。只见他脑袋上沾满了各种杂草,怀里抱着一黑乎乎的盒子,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挖到了什么宝贝。
“师父!这些东西都还在!”
见到方玉潭,清风忙不迭地将盒子打开,方玉潭接过来仔细一看,发现里面竟是自己当年留下来的一些墨迹。
“这些……居然还能寻着?”方玉潭奇道。
虽然纸张泛黄,但一张张宣纸依旧干燥平整,并没有风吹雨淋的痕迹,看得出来是被仔细保管了的。
清风见方玉潭仔细翻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师父的字那么好看,我有时候得了几张,就集起来放在这木盒里。”他说话的时候脸蛋红扑扑的,额头还有细细的汗珠。他的眼睛闪着亮光,仿佛真是在这个荒无人烟的院子里发现了什么传世之宝,“师父猜猜,我是藏在了哪里?”
藏在哪里都好。
你将我视若珍宝,我又何尝不将你捧在心尖。
将清风额上的细汗一一抹去,方玉潭突然低下头,在他唇上轻轻一点。
温热的唇瓣相触,让清风刹那间便忘了怎样呼吸。
方玉潭掩嘴清咳了一声,默不作声地拉了清风的手继续往杂草堆里走去。
清风还木木的,觉得自己大概是在做梦,直到触到方玉潭掌心的温暖,心里才爆发出一连串的尖叫——
师父师父师父师父——
清风只觉得一颗心都要从嗓子里跳出来,方才被轻吻的唇滚烫一片,烫得似乎整张脸都在燃烧。身体早已分不清东南西北,此刻脚下绵软一片,只能像只牵线木偶般让方玉潭牵着走,脑袋里除了刚刚那个吻,就再也装不下别的了。
方玉潭牵着清风微微发抖的手,低头浅笑了一声,继而拨开半人高的草,朝着他们曾经生活过的厢房走去。
这所宅子又是闹鬼又是遭了大火,平日里根本没有人敢靠近一步,厢房塌了一半,已经是各种虫鼠的家了,但依稀还能辨认出当初的模样,当初走得急了,许多东西都没有来得及带走,如今碎的碎,残的残,已不再是记忆中的模样了。
岁月疏忽,往事已矣,过往皆是云烟,幸而抓住了眼前人,才没有空度这年华。
“回去吧。”方玉潭环顾一周,却没有带走任何一物,只抓紧了清风的手。
清风扭头看了眼破败的老宅,看了眼立在厢房前的老榆树,那棵替他保管秘密的老榆树,此刻在风中沙沙作声,似在道别,又似在祝福。
漫天春光透过树荫,重新交织成了一个少年模样,那少年踮着脚趴在树洞前张望,远远的,有个修长身影靠在菱花木窗前,唇角含笑,眸光低垂。
已是中午时分了,东市街头热气氤氲人头攒动,汇聚南北的吃食摊前吆喝声不断,老城虽是在走向颓败,但这个时候,还是能依稀看出从前的几分繁华来。
“诶!瞧一瞧看一看啦,金丝小枣水晶饼、自家酿的老陈醋哇!”
“锅贴饼子!锅贴饼子!刚出炉的锅贴饼子!”
“牛骨面啊——喷香的牛骨面——”
长荣站在烧开的大锅前,招呼着来来往往的人群。那大锅里煮的是他早晨刚熬好的牛骨汤,今天客人格外多些,一锅早已见了底,这熬的已经是第二锅了。
此刻汤水刚烧开,白气糊了他一脸,长荣在这白气里恍惚了一下,觉得自己大概是累出了幻觉,要不怎么就瞧见两个他日思夜想的人打东边过来了呢?
年长的那个,温润俊雅自己是再熟悉不过。年幼的那个,身量拔高不少,脸上也已经褪去了稚气,可一双眼睛却依旧如从前那般清澈,仿佛未沾染半点尘世。
白气散去,长荣手上的面杆子“啪”的从桌子上滑落下来,他呆立在那里,未发声,先掉泪,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走近。
这条街实属繁华,清风正好奇地四处张望,与方玉潭细数那几家百年老字号,忽然感到有一道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顿时脚步一错,停了下来。
方玉潭也停下来,随着他的视线看去——
“长荣哥——!!!”
清风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隔着万水千山,令他魂牵梦绕的师兄竟然活生生地站在自己跟前!
“诶——”长荣长长地应了一声,连忙用袖笼擦掉了眼角的泪花,可等他的视线越过清风,落在方玉潭身上时,好容易咽下的泪,却又重新泛了上来,长荣哽咽道:“师傅……”
这一声师傅,等了太多年。
已经是个大高个儿的长荣此刻委屈地像个小孩子,终于忍不住放声哭了起来。
原来当夜方玉潭离开老城,长荣和长生两兄弟并没有跟着他走,两人在老城尚有母亲还在,所以都不愿远行。谁知在躲避炮火时,胞弟长生不慎被瘫倒的墙轧至重伤,缺医少药没过几天就走了,家里的老母亲悲伤过度,紧接着也撒手人寰,最后家里竟只留下长荣孤孤单单的一个。
幸好后来长荣遇见个老师傅教他做面的手艺,那老人儿子上前线叫炮弹打死了,临终前便将这家面铺留给了长荣,长荣为了报答他老人家,决定将这铺子长长久久地守下去。
长荣在方玉潭面前哭得像个孩子,方玉潭将他扳正,伸手缓缓拍了拍他的肩,“如今你也与师傅一般高了,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师傅很欣慰,师傅当年,没有看错你。”
长荣连连道是,擦掉眼泪问:“那师傅和师弟呢?你们……你们过得可好?”
“我与你师弟离开老城后,去了上海陆师兄家,如今一直住在那里,倒也安稳,你莫要挂念。”方玉潭叹了口气,“这里世道毕竟不稳,将来如果有难,你就来师傅这里,师傅只要有一口吃的,是断不会少了你们的。”
长荣听了又是擦泪,“您瞧我,尽说些有的没的,师傅师弟还饿着吧,我给你们下面条吃!”
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很快就被端上来,只见海大的碗口中面只有半碗,剩下的全是切成薄片的牛肉,厚厚铺了一层,给浇上碧绿的葱花,真真是喷香扑鼻。
清风欢呼一声,立刻就竖起了大拇指,“师哥!你这刀法可太厉害了!面也揉得筋道!”
长荣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坐在清风身边,笑着看师徒两人吃。后来店里客人渐渐又多起来,长荣被客人催了几次,只能先撇下师徒俩去擀面,他笑着招呼每一位客人,面团在他手中仿佛有生命一般任他搓圆拉长,只是这一忙就再难停下来,等长荣满头大汗地招呼完所有客人,先前方玉潭那桌空荡荡的,早已没了人影。
一切好似像梦境一般,只有面碗下压得一沓厚实的钱,在不断提醒着长荣,师傅和师弟,是真的来过了。
出了东市,繁华喧嚣都留在了脑后,不远处,断墙残瓦又开始绵延,清风心下还是不舍,频频回头看去,“师傅,咱们真的就这么走了?不再跟长荣师哥打声招呼吗?”
方玉潭何尝不想再与长荣多说几句,只是送君千里,终于一别,更何况他们这些旧人旧事,也只会徒增心中酸涩,既然有了新的生活,那便带着所有人的企盼,好好活下去。
方玉潭望着远方,脚步丝毫没有迟缓,“师父的心意长荣定能知道。快些走吧,去看看你邱叔叔回来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