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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一章 飞飞 ...

  •   因为清风的事,陆家班上上下下皆是愤懑不平,众人一口气歇了好几天,愣是什么戏也没接。但戏班上下几十口的人要讨生计,长久下去肯定不是办法,无奈之下陆海魁择了个良日,领着大伙规规整整给祖师爷烧了香磕过头,这才稍微平下众怒,重新开始接戏。

      歇在家的那几天,陆海魁四处乱转,最后拎着梅花糕,一头钻进了张矝弦住的巷子里。

      张矝弦前脚陆宅搬回去,他后脚就打听到他去了一家茶馆做扫地工,已经偷摸着去看过两次,这回他拎着点心,是专门想要去看望飞飞的。

      飞飞下了学,正坐在屋檐下写作业。他刚开始学握笔,只觉得别扭,写了一会儿就觉得手酸想要偷懒,一仰脖子,只见陆海魁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叔!”飞飞立刻扔了笔跳起来,一下就挂到了陆海魁身上。

      “诶!”陆海魁笑着将他举起来,用大胡子扎他,“想叔叔了没!”

      飞飞眼睛咕噜噜一转,“想!不但想你,还想你的戏嘞!”

      陆海魁哈哈大笑,将手里的梅花糕塞进他怀里。

      飞飞吃了一块,剩下的用橡筋将袋口封紧,专等着他爹回来吃。

      “你爱吃,叔明天再给你买。”陆海魁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飞飞听了,坐在门槛上撑起下巴,像小大人般叹了口气道:“爹说,不准你来我们家里。”

      “我这不是没进家门么。”陆海魁笑道。

      “哦……也是。”飞飞瞪大了双眼,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果然还是叔厉害!”

      陆海魁陪着他坐下来,两人聊了会学校里的事,得知飞飞与同学们相处还算融洽,陆海魁也就放下心来。

      说着说着,飞飞就叹了口气,“可是叔……我真不太喜欢念书,比起念书,我更想学戏。”

      陆海魁听了,心里一惊,“你想学戏?”

      在陆宅的时候,他就经常看到飞飞捧着脑袋看陆家班的人练功,他只当这孩子爱看热闹,没成想他居然想学戏。

      “想!想跟元宝哥一样唱武生当大将军!哇呀呀呀呀——!太威风了!这可比念书强!叔你教我吧!”

      陆海魁顿时喜上眉梢,其实早在第一眼看到飞飞,他就知道这孩子有灵性,可这么多年了,也没瞧见师傅教过他一星半点的,难道是师傅没看出来么?

      “那你爹……同意你学吗?”

      飞飞听了,双手揉了揉脑袋,嘟嘟囔囔说道:“爹不肯,他说我做什么都好,就是不准唱戏!”

      陆海魁干笑了一声,果然,师傅看苗子那是一看一个准,飞飞至今不懂戏,最大的可能就是张矝弦压根不想让他沾染半分。

      飞飞见陆海魁迟迟不说话,知道自己学戏无望,顿时撅起嘴巴,委屈的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陆海魁看他这副样子忽然站起身,在屋前立定,运气道:“你看好了!”

      只见他双目圆睁,正八字步站立,二目平视,挺胸,立腰,收腹,两腿蜷屈稍差,突的两脚掌一蹬地,纵身上跳——

      “双飞燕——跨虎——打飞腿——十三响——旋子——弓箭步!”只听他边做边说,一路啪啪啪啪下来,细数足足有一十三声。

      陆海魁收了势,敛下眼里的精光,朝飞飞看去。

      飞飞早看呆了,一扫先前的郁闷,满眼放光,顿时扑进陆海魁怀里。

      “飞天十三响,京剧,那可是宝贝,一招一式都融合了前人智慧,不传下去就对不起老祖宗!”

      陆海魁是真的喜欢飞飞,蹲下来搂着他的肩膀道:“可练戏苦哇,这动作瞧着好看,可那是挨了多少打磕破多少皮才练出来的。人心都是肉长的,你爹是心疼你啊,哪舍得让你受这份罪?”

      “那有什么!男子汉不怕吃苦!您能练,清风元宝能练,陆家班的人都能练,那我也能!”

      这保证掷地有声,陆海魁瞅着眼前这虎头虎脑的小子,不由想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来。

      他是甬城人,本家是做生意的,从小不缺吃穿,最爱玩乐。有一次跟着太奶奶去听戏,一出《穆桂英挂帅》将他看得如痴如醉,戏后竟偷偷溜到后台想要立即拜师。后台的人都在卸妆,陆海魁早已经分不清角色,只挑了长得最好的张矝弦,拉着他的衣服死活就不肯放。

      等家里人匆匆找来,他已经陪着张矝弦卸了妆,险些要上桌与他一道吃饭了。

      从那之后,陆海魁就着了魔,励志要去学唱戏,少爷也不当了,三天两头闹绝食,最后家里人拗不过他,只能硬着头皮将他送到张矝弦的戏班里,开头家里人以为他坚持不过三五天,谁知他三年五年都熬了下来,最后还熬出了名头。

      陆海魁想到自己当年绝食那劲,再看看跟前的倔小子,那是越看越喜欢,最后一拍大腿,计上心来,悄悄在飞飞耳边说了几句。

      隔天,放学后的飞飞跑得满脸是汗,陆宅大门开了条缝,这小子跟条泥鳅似的,刺溜一下就滑了进去。一直等到夕阳西下,他才重新从门缝里滑出来,嘴里叼着点心,坐上等在陆宅外的黄包车回家。

      这一来一去的,神不知鬼不觉,张矝弦也没觉得出什么不对来。直到有一天,他照样热好了饭食,因为晚上还要去茶馆上工,只等和飞飞一起吃过夜饭就要出发。飞飞倒是踏着点就回来了,只是额上磕了好大一个包,又红又肿的,张矝弦情急问他,只道是在学校摔了一跤,才成这个样子。

      可渐渐的,张矝弦就发现飞飞身上,时不时就带着点青紫伤痕。不是手肘磕紫了,就是膝盖磕破了,张矝弦问了几次,都道是学校里与人玩闹不小心摔的,后来次数多了,张矝弦就只默不作声看着,再没有多问一句。

      直到有一天,他特意请假,早早等在飞飞学校门口,下学铃铛刚敲响,一个熟悉的小身影就打头从学校里窜了出来,他跑得跟飞一样快,张矝弦跛着脚跟在后头,眼见着他大路不走,只往陆家的巷子里钻,不禁扶着墙加快了脚步。

      张矝弦一颗心跳得“怦怦”作响,先前他只当是飞飞在学校是遭了人欺负,可从没往别处想过,现在看他这副样子……

      进了巷子,就是陆家的围墙,围墙里呼喝声一片,传来陆家班弟子的练功声。眼见着飞飞的身影在陆宅大门前一晃而过,张矝弦一双手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他扶着墙,重重地咳嗽了一声,绝望地抬头朝垒着青砖的墙头看去。

      飞飞钻进陆家大门后,直接去了陆家班练功的大院子。他来的时间不长,却着实混得风生水起,只见他一路小跑,本就凌乱的头发被几个弟子用力一揉,直接给揉成了鸡窝。

      “叔我来啦!”飞飞扔掉书包,欢快地朝陆海魁奔去,“叔咱们今天学什么!昨天教的手翻我先给你走一个!”

      话音刚落,飞飞一串小跑,只见他脑袋往地上一扎,就是接连两个手翻,他这是初学,虽说动作没那么标准,但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拖沓,陆海魁看了,心里那是一万分的欢喜。

      “瞧你这一脑门的汗!叔给你擦擦!”陆海魁取了帕子给飞飞擦干汗湿的头发,又要拿水给他喝,简直是跟宠亲儿子似的宠着。

      打头来的那几天,陆海魁本想有意为难为难这小子,便叫他去墙边练拿大顶。刚开始飞飞练脚都靠不上去,身法不正,也不知从墙上摔下来多少回,直摔得头晕眼花,陆海魁却有意不让班里其他的人靠近,只让他一个人琢磨,他也不恼,一个人反反复复地摔。

      他越是勤奋好学,陆海魁越是心疼起来。让他绕着院子踢腿,他就真一下不落,给他掰腿开肩,他那是咬碎了牙都要往肚里吞,这般练法,就算是铁做的心都要看化了,更何况这是张矝弦的孩子,当自己个儿亲儿子疼又有什么两样呢!

      “唉……”陆海魁看着跟在元宝身后踢腿的飞飞,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本想绝了他这念头,这下可让我怎么跟师傅交待……”

      “交待什么?”

      清冷的嗓音从身后响起,陆海魁猛地一惊,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谁知转身一看,身后立的不是张矝弦又是谁!

      “师……师傅!”

      张矝弦冷冷看着他。

      陆海魁瞥了一眼不远处正埋头苦练的飞飞,一时间只觉得汗如雨下。

      这时候,院子里大多弟子都看见了张矝弦,大家都停下了下来,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向飞飞。元宝被看得莫名其妙,也停了下来,跟在他身后的飞飞避让不及,一鼻子撞在了元宝背上。

      “哎呦!”飞飞叫唤。

      元宝说:“乖乖,你爹来了。”

      飞飞听了,拔腿就跑。

      可他显然忘了这是陆府,四面都叫墙围着,他又能跑到哪里去,于是跑了两步他就立刻乖乖折回来,一副小狗认错的模样来到张矝弦面前。

      院子里最不缺的就是各种棍棒刀剑,张矝弦看也不看,随手抄起一个家伙就往飞飞身上抡。

      “哎呦!爹!爹!疼死我啦!”

      张矝弦却不管不顾红着眼睛用力往下抽。

      飞飞被打得像陀螺,他从没被阿爹这样教训过,已是嚎啕大哭,痛是痛极了,吓也是真吓到了,他也不敢躲,一边哭边扯着嗓子大喊:“我错啦!我错啦!好疼啊呜呜呜——阿爹——阿爹——”

      “使不得!使不得啊!”陆海魁见师傅是真下的去手,连忙上前阻止,他小时候挨打跟吃饭喝水似得,知道张矝弦会有多狠,他们是从小给打瓷实了,可飞飞不一样,这样打下去不得将人打坏了!

      “你们谁敢拦着,我今天连他一起打!”张矝弦怒道。

      眼见着飞飞呼声越来越弱,陆海魁急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哎呀打就打吧大不了将他也打个半死!他冲上前就要去阻止张矝弦,谁知张矝弦竟是看也不看,真一棍就打在了陆海魁的肩头。

      那是受过伤的肩头,上台的时候从四五米高的叠桌上摔下来,差点就将骨头磕碎了。陆海魁受了那一下,双眼猛地爆红,额间顿时青筋跳动,他身形晃了晃,好容易咽下卡在喉头的那口气,哀求道:“师傅……师傅莫要生气,这事咱们好好说说。”

      “养你这么多年……就当养了只白眼狼!”

      张矝弦看看儿子,又看看徒弟,突然将手里的棒子一扔,转身就走。

      “阿爹——阿爹——”,飞飞不顾疼痛连滚带爬跟上去,想要抓住张矝弦的半片衣袖,谁知指尖还没碰到,腿下就是一个踉跄,身子直挺挺地就朝地上摔去。

      他背上早已叫张矝弦打得皮开肉绽,撞在地上顿时疼得双眼一黑,连一声喊都没发出,就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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