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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六章 报社 ...

  •   “这……这哪里像报社的样子。”

      面前这晒了一绳子粗布衣服的破房子着实不像是报社,但陆海魁听方玉潭提过这里,知道自己肯定没有记错地方,于是绕了一圈后还是来到正门处,礼貌地敲了敲门。

      又敲了敲。

      陆海魁:……

      “有人吗?”陆海魁高声道。

      陆海魁科班出生,如洪钟般的声音相当扰民,总算有个顶着鸡窝头的小青年来开门了。

      小青年睡眼惺忪,看见陆海魁,勉强撑起眼皮道:“找谁啊?”

      “呦,您好,请问,方玉潭是在这里吗……”

      听见方玉潭的名字,小青年明显支起了耳朵,他上下打量了陆海魁一眼,飞快地说道:“方玉潭?谁啊?卖菜的?”

      卖……卖菜?

      陆海魁愈发糊涂了,幸好这时方玉潭听见了他的声音寻出来,小青年见他们真的认识,这才打着哈欠回屋。

      方玉潭眼下有明显的青黑,几天不见胡子拉碴,与往常的形象相去甚远。陆海魁瞅他这副样子,不像是在报社干活,倒像是在哪张牌桌上大战了几百回合。

      “师哥。”方玉潭哑着嗓子喊了一声。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

      方玉潭错开身子,让出条道来,“师哥,进来说吧。”

      陆海魁只得矮身进去。

      原来,刚才卖菜只是个接头暗号,如果陆海魁答非所问,小青年就会将人拒之门外,幸好那时候方玉潭就在不远处整理杂物,否则陆海魁这趟,肯定是要跑空的。

      屋内堆着各种废品,杂乱无章,堪堪只容一人通过,陆海魁边听,边跟着方玉潭往屋子里走。两人晃过前屋,来到同样乱七八糟的后屋,后屋一眼望到头,并没有什么特殊,正当陆海魁纳闷时,方玉潭在一桶闻着像盛了皂液的大桶前停下脚步,随后他双手一使力,将大桶挪至一边。

      桶后,一道半人高的铁门显露出来。

      陆海魁看到这里已经觉得有些不对味了,刚想开口询问,方玉潭却已经率先打开铁门钻了进去。陆海魁只得继续跟着,进了铁门后是一段向下的石梯,大约有二十来极,走下石梯后,陆海魁原本以为会进到一片黑暗理,谁知却是眼前一亮,视线豁然开朗。

      “这……”陆海魁看到面前的景象,直接被震惊到了。

      只见偌大的房间里,一群人正伏案工作,写字的画画的,还有排印刷的,屋子正中一台印刷机隆隆作响,新的纸页冒着蒸腾热气正被源源不断印出来,地上散落着几份报纸杂志和书刊,陆海魁随意扫了几眼,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师哥,正如你所见……”方玉潭捡起那几本书,重新放到桌上。

      陆海魁大骇,赶紧将人拉到角落里道:“师弟啊!你这是闲命长呢!你这……你这些……”陆海魁指着桌上的那堆,压低声音:“这不都是当下违禁的书嘛!”

      “师哥都认得?!师哥看过?”方玉潭奇道。

      “什么看不看的!”陆海魁急道,“邱丛生到底是什么人,他把你叫到这里有何居心!”

      “师哥一定看过。”方玉潭答非所问。

      陆海魁都快被气死了,他是看过不假,虽然年逾四十,但还不允许他有点新思潮了么!可这都是上头查得紧的书,参与印刷轻则关进大牢,重则是要掉脑袋的,方玉潭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方玉潭见陆海魁脸都涨红了,知道他是担心自己,连忙道:“师哥放心,这地方隐蔽,况且我不日就要带清风去江南,等他安顿好了,也不知又是什么时日。”

      “师哥跟你说过了,去避避风头可以,你那小渔村毕竟比不得上海,现在世道又乱,要哪天真的打起来,上海这里租界多,倒不怕什么,可你这渔村没枪没兵的,你让师哥怎么放心的下。”

      方玉潭连连说是。

      陆海魁看他一副我知道但我坚决不执行的态度,心头火又蹭蹭往上冒:“我今天来找你,不是来看你究竟在干什么的,只是想知会你一声,刘都督老娘过寿要唱堂会,给陆家班拜了帖子,老太太指名道姓要清风唱《群英会》,我先给应下了。”

      “刘都督?哪个刘都督?”

      “你啊!成天不着家,现在知道来问了!还有哪个,护军都督府的那个!”

      方玉潭敛下双目,想到自己不着家的真正原因,想到清风,不禁舔了舔自己已经干涩起皮的双唇。

      陆海魁最心疼这师弟,见他这副样子,无奈道:“你要不愿,到时候我给清风找个名头,不去就是了。”

      方玉潭却摇了摇头。

      得罪的人太多了,总不能次次拉着陆家做垫背。也罢,唱了这最后一次,等去了江南换个头脸,重新开始吧。

      陆海魁交代完清风的事,又想起方玉潭在这地底下干的“好事”来,当即又劈头盖脸训道:“赶紧把这里的工作辞了!放着好好的教习师傅不当,偏要来这群文人里头掺一脚,这是要掉脑袋的呀!”

      的亏邱丛生不在,否则大概率会被陆海魁暴打一顿,陆海魁絮叨完后,方玉潭拉着他带他看文字编纂和图画绘制,陆海魁看得饶有兴致,也不知刚刚苦口婆心是在劝谁,临走的时候还偷偷顺走了一本书。

      正当陆家班紧锣密鼓排戏之时,都督府那里已经是张灯结彩比过年还热闹。

      刘家老太摆八十大寿那是大事,寿辰还没到府里就开始摆水席,刘家老家的人携妻带子坐火车来上海,在都督府里吃了三天三夜,各路戏班也在府里唱了三天三夜,一直到正寿辰的前一天才稍歇。

      清风跟着陆家班在陆府里连着排了几天戏,倒也融洽,只是白天忙着排戏无暇顾及许多,到了夜晚总还是会觉得原本两人睡的床变得空荡荡的。

      这一日,陆宅门口停了好几辆刘府派过来的车,虽说都在上海,可第二天午宴开宴前他们就要唱一出《龙凤呈祥》,刘都督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提前一夜就要陆家班的人尽数歇在刘府客房里。

      清风与元宝他们收拾完全部行头就上了车,临上车前,清风还在不停往外张望,却始终没有在街角等来他心心念念的人。

      随着一声轰鸣,那气派的小汽车带着他们穿过十里洋泾,最后停在英法两租界之间的一片小树林里。小树林松柏环绕,一栋五层洋房在林中若隐若现。汽车顺着小道拐进林中,渐渐驶近洋房,只见那洋房的院子比整个陆宅都大,院里绿草如因,养了不少珍奇走兽,是寻常人家看都看不到的。

      “乖乖……这也太气派了!”元宝低呼。

      铁门缓缓打开,小汽车进了刘府后,所有人都下车被上上下下检查一番,就连带来的各类道具都被仔细翻查一遍,然后众人重新上车,车子绕过洋房,朝后驶去。

      洋房后,又是另一番天地了。

      与西洋式主房相对的是一群中式亭台院落,一座硕大的戏台环绕其中,这戏台与外面的寻常古戏台不同,简直是将剧院里的大戏台一比一等身给搬进了刘府里。传闻刘老太太是个大戏迷,为了侍奉老母,刘都督找了许多能工巧匠来造这片园子,使得无论人身处在哪个亭台楼阁里,都能在这儿看戏听戏,当真可以称得上是个煞费苦心的孝子了。

      戏班里的众人被安排在园子附近的一栋客房里,他们到的时候,客房里已经住进了不少表演歌舞、杂耍、还有西洋魔术的。清风他们住在一楼,与他们同住一楼的是几个耍杂耍的,房间隔音不好,不时能听见隔壁男子骂骂咧咧的声音和孩子很细小的哭声。

      府里的管事说外头不允许乱逛,元宝就去隔壁和师兄弟们打牌,清风捧着书看了一会儿,直到夕阳西下,都督府的管家差人送来晚饭。

      窗外,隐隐约约传来西洋乐器演奏的声音,几只五颜六色的气球被府里的少爷小姐们放跑了几只,飘到客房外的高树上被繁茂的枝桠给缠住了,挣不脱逃不掉,只能奋力在风中抖动。隔壁的打骂声终于停了下来,清风倚在窗边仰头看了一会儿,端起饭盒默默将那几口凉饭扒拉了下去。

      谁知这一扒拉就出了事。

      等元宝打了牌回来,竟发现清风还坐在窗边,似乎连位置都没挪过几分。

      “刘府的拿了新鲜桑葚来,清风你吃不吃?”

      听见元宝的声音,清风转过头来,只见他一张小脸煞白,连嘴唇都没了血色。

      “你这是咋了!”元宝急得上前查看,“哪儿不舒服!”

      “不碍事……”清风连忙摆摆手,“只是胃有些不舒服,喝点水就好。”

      “我给你倒去!”

      元宝转身出去了,过了一会儿也不知从哪里找来个西洋的热水壶,倒出一杯烫水给清风。清风等水稍凉一些,就一小口一小口的将水喝下去,谁知一杯水还没见底,胃里突然就翻滚起来,清风只觉得喉头一酸,冲进卫生间,“哇”的一声就吐了出来。

      元宝也不嫌脏,忙着给清风顺背,“吐出来好,吐出来好,师哥背你出去走走,透透气就全好了。”

      清风吐过后,果然觉得胃里好受一些。元宝蹲下来,将人背在自己背上径自朝外面走去。如今他已经是个大小伙儿,比清风整整高出两个头,背起依旧瘦削的清风来简直易如反掌。两人穿过走廊,再往外走几步就是通向园子的石板路。清风趴在元宝肩头,觉得好像这一刻又回到了他们小时候。

      那时候白日里练功太累,元宝就经常这样背着他回房。晚上他们一起在草堆里捉萤火虫,或是偷偷去墙木艮烤番薯,有时候被师傅瞧见了,免不了又是一顿责骂……

      “师哥……”清风喃喃,“要是不长大就好了。”

      小时候总想拼命长大,想着有朝一日能为师父撑起一片天,叫他不要再为生活奔波。可真的等长大后才发现,生活已是不易,而无端滋生的情感才是真正令人深陷其中的郁结。

      “说什么胡话呢,长大多好,以后老婆孩子热炕头,要多美有多美!”

      清风就趴在元宝肩头笑。

      “师哥不背了!”元宝“气”的双手一松,清风就从他背上滑了下来。

      清风还在笑,“好师哥!将来你有孩子了,我就当孩子的干爹!”

      元宝伸出双手去挠清风咯吱窝,“那可说好了!逢年过节红包不许缺啊!”

      两人又胡闹了一阵,清风的脸上终于又红润起来。

      元宝忽唱道:“这一封书信来得巧,天助黄忠成功劳,站立再营门战令号,大小儿郎听根苗。”

      清风听了,立刻接道:“头通鼓,战饭造,二通鼓,紧战袍。”

      元宝又道:“三通鼓,刀出鞘,四通鼓,把兵交!”

      两人齐声道:“向前个个俱有赏,退后难免吃一刀。”

      唱完,清风与元宝相视一笑,又同时看向夜幕下的星空。没有了城市里闪烁的霓虹灯,郊外的夜空是这样寂静美丽,一如童年时北方的天,那么高那么远,只要一抬头,所有对于未来的美好想象都会在群星中闪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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