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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七章 堂会 ...

  •   第二日大清早,主宅里的热闹已经快要满溢出来,满宅子都是忙忙碌碌的佣人,尊贵的宾客一波接着一波,各色车辆已是将刘宅外的大道挤得满满当当。

      陆家班的戏子们自然触不到这些豪绅,只埋头在镜前勾脸化妆,陆海魁风风火火从外面回来,拨开正在备妆的众人,单独将清风拉了出来。

      “刘老太太说要见你,你且换身衣服,与我一同过去。”

      上午那出《龙凤呈祥》没有清风的戏,清风正帮人勾眉呢,闻言急忙搁了笔,回房间换了身体面些的衣服,也不是什么名贵料子,但那水蓝色的长衫穿在他身上当真是衬人得很,要是再抹些发蜡,活脱脱就是什么府里的一个小公子哥。

      管家带着陆海魁和清风抄小道去了主宅,一进主宅,只见硕大的客厅里人声鼎沸,巨型水晶吊灯闪着令人眼炫的光彩,侍应生手端美酒佳肴在人群里穿梭,穿着华服的男男女女们在悠扬的乐声中跳着华尔兹。清风左躲一下右避一下,生怕踩到了某位小姐的漂亮长裙,他还不曾见过这样大的阵仗,一时有些心慌,幸而陆海魁是见多了大世面的,有他和管家引路,他才得以顺顺当当往前走。

      穿过客厅,管家将两人带上了大理石通铺的楼梯,楼梯阶梯很宽,直通二楼,上了二楼后又有若干小客厅和许多房间,清风和陆海魁两人被带至一间立了两个卫兵的房间外,管家让两人稍等,自己先进去通报。

      房间里大概是有不少人,房门一开,欢笑声就从门缝里飘了出来,只是管家一闪身便将门重新关上,欢声笑语也就此嘎然而止,走廊里又恢复了沉闷,只能听着楼下悠悠的舞曲声解闷。

      陆海魁俯在清风耳边说:“一会儿进去了,有什么答什么,别怕,一切有我。”

      清风点了点头,两人又站了一会儿,门便重新开了,卫兵又将两人身上搜了一遍,这才放管家将两人请进去。

      房间里暖融融的,果然是一片欢乐祥和的场面。几个俏丽姑娘正叽叽喳喳斗嘴,引得沙发正中的银发老人频频发出笑声,那老人瞧见有人进来,一双眼睛顿时直勾勾看了过来。

      因为生人到来,房里的笑声和交谈声顿时矮下来,大家都随着老人的目光齐刷刷看过来。

      “老太太,陆师傅和清风小师傅带到了。”管家禀道。

      “来来,快过来。”银发老人喜上眉梢,对着清风连连唤道。

      陆海魁在后面轻轻使力推了一下,清风便踟蹰着走了过去。

      刘老太太抓起清风的手,一边细细打量他,一边笑道:“哎呦……小模样是真俊呢!”

      坐在她身周的小姐和公子哥们纷纷附和,霎时间,说话声又大了起来,清风听他们各种打趣,不敢四处乱看,一双眼只盯着刘老太太指间的翡翠扳指。

      盯得久了,眼睛就有点发花,于是迷瞪瞪地忽然想起这种模样的扳指,师父从前也有一个。

      成色当然没有刘老太太的好,但也是很值钱的。方玉潭平常不戴,只在赴宴时偶尔戴上几次,后来在逃难路上为了挣几张火车票,清风亲眼看着他去当铺当掉了。

      “今年几岁啦?”

      陆海魁见清风有些恍惚,连忙在他身后提醒道:“太太问你几岁啦,快回太太的话!”

      清风这才回了神,慌忙竖起两只耳朵,敛下心神答道:“回太太的话,过了年,刚满十五。”

      “十五啊……嗯……是个好年纪!”

      陆海魁在一边陪笑,“这孩子木讷,老太太不要见怪!”他回身又对清风道:“还不快给老太太来上一段?”

      清风便立刻站起身唱了一段《绍澈传》里的戏文。

      这满屋子的人,除了刘老太太和身边伺候的几个人是戏迷,其他人都喜好西洋玩意,打心眼里是瞧不起唱戏的,他们的眼神或轻蔑,或戏虐,或漫不经心,可清风一唱完,屋里的叫好声却跟翻了天似的。

      刘老太太又将清风拉来坐到自己身侧,拍着手道:“哎呀,唱得真好啊,十五就能唱出大家风范,要是老佛爷还在,你啊,定是要被叫进宫里去的。小翠啊,却将我的木盒子取来。”

      小侍女立刻应声去取盒子,坐在刘老太太对面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少爷听了,立刻插嘴道:“老佛爷怎么比得上祖母!祖母千秋万岁福如东南西北海!

      刘老太太瞪了他一眼,“呸呸呸,小孩子家家,说的什么胡话,那老佛爷是你随便可以说的嘛。”她虽是这样说,眼里却满是慈爱,“你啊你啊,你看看人家清风,再看看你自己,成天不是去跳舞就是去骑马!也不知道多来陪陪我这个老太婆!”

      小少爷轻蔑地看了清风一眼,一脸的不屑。他嘴角一咧,扑上来喊祖母,在刘老太太怀里一通撒泼打诨,刘老太太哪里是真的在责备她,这小孙子她心疼都来不及呢,见他额头都折腾出汗来,立刻就命下人端了燕窝甜汤来给他吃。

      清风坐着,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只是个戏子,在这满屋琳琅里,是最下等的。

      老佛爷没了,清王朝也倒了,现在要说自由,要说平等,可在这满屋奢华中,又何来平等和公平可言。

      譬如眼前这些富贵人,只消吃喝享乐,而他们这些为了养家糊口四处本奔波受苦的人,却要将命都栓在裤腰带上。

      小翠去而复返,半跪在沙发前,刘老太太接过她手里地檀香木盒,在里面挑挑拣拣,最后挑出块羊脂白玉来。

      “来,拿着。”刘老太太将玉放在清风手心里。

      清风不知还有赏,看着手里通体没有一丝杂质的白玉,好似还有些不信,这样贵重的东西,说给就给了么?

      陆海魁连忙推他,“老太太赏你的,还不谢谢老太太!”

      “谢什么,不过一块小石头,拿去玩儿吧。”

      此刻,各种奢华珠宝,满屋子的人都是随意带着,清风受了赏,却觉不出高兴来,只感到浑身都跟被泼了盆冷水般,无比屈辱。

      可再屈辱,手里的东西也是他光明正大凭本事挣来的,也许还是穷苦人家一辈子都暂不来的财富。师父当年为了生计当掉翡翠扳指,乱世当头,或许将来这块玉也能在关键时刻换几碗饭吃呢。

      清风攥紧了手心里的白玉,终是朝着刘老太太弓腰一拜,掐着嗓子道:“小生在这厢——谢过老太太。祝老太太松鹤长春——寿与——天齐——”

      刘老太太被哄得高高兴兴的,由众人簇拥着去戏台看戏,刘都督在楼下与宾客们周旋完,亲自上楼来扶着自己的老娘,同来的还有一群花枝招展的姨太太,混在队伍里互相争风吃醋。

      清风跟在浩浩荡荡的人群末,穿过一楼客厅的时候,忽然感到人群中似乎有一束若有若无的目光总在盯着自己,他感觉向来敏锐,当即偏头去寻找,但客厅里人来人往,那人又有意隐匿,哪里是他想找就找得到的。

      清风转过头来,紧跟在陆海魁身后出了主宅。

      也许只是自己弄错了吧。

      清风也无暇再顾及许多,很快就到了陆家班上台的时间,戏台边的亭台楼阁里坐满了看戏的宾客,正中一栋设计精巧的木楼,外有卫兵层层把守,刘老太太和刘都督正坐在二楼中央,只听戏锣“噔噔噔”一阵敲,陆家班的几个小弟子跳上台去,先给老太太演了一出《猴子献桃》。

      桃是真桃,也不知道这个季节李都督是从哪里寻来的,台上的小猢狲们演完了,就将这盘桃子呈与木楼下,二楼即刻扔下些散钱来,引得小猢狲们一顿抢。

      这时,戏锣“噔擦——噔擦”响起,在一节空白后,拔高的二胡声铿锵有力的响了起来,二胡一停,又是小锣,众人自台下鱼贯而出,好戏开演了!

      这戏要演整整一个上午,但陆家班名声在外,戏自然精湛无比,让在场的老戏迷们直呼过瘾,刘都督一高兴,就赏了陆海魁两只银元宝,又赏了陆家班一桌山珍海味,让他们下了戏后吃。

      等下了戏,刘府里的午宴早已经开了,满朋宾客把酒言欢,酒席一直从府里摆到大院。陆家班肯定不能与贵人们一起吃席,赐给他们的这一桌给单独摆在客房外的小院子里,但这也已经是足够荣耀了。

      这一桌山珍海味连名字都叫不出几个,大伙吃的时候,甚至不知道自己筷子里夹的是什么,只知道那滋味是从未有过的鲜美。陆海魁和几个角儿坐在主位上,两堂龙套和那些演小猢狲的站在边上夹菜,清风不是陆家班的,却硬是被安在了陆海魁身边。

      由于傍晚还有一出戏,众人只能以茶代酒,但也吃得十分舒畅,吃了中饭后,又有仆人送来许多茶水和水果点心,众人干脆坐在树下小憩,直到时间差不多了,才回到戏台那里准备。

      各类胭脂水粉头面衣饰还在原处,刘都督造戏园子用心,这后台自然也设计得精巧,进了后台就是一水儿挂戏服的衣架子,明光铮亮的镜子上缀着几只大灯泡,照得人毫发毕现,常用的胭脂水粉贴片这儿常年都供着,再名贵些的头饰簪子只要知会一声,自然也有专人会送进来。

      清风进了后台洗过脸,立刻有人伺候他换上水衣子,刘老太太器重他,早已经安排了小丫头专门给他端茶送水。那小丫头比清风还小一些,但做事很干练,清风从没差遣过人,自然是用不惯的,奈何小丫头手脚利索,没等清风开口,已经什么都替他准备好了。

      清风又不好赶人,只好由着她给自己端茶送水。他晚上唱的是《群英会》里周瑜的角色,头戴翎子,面若桃花,身披白妆花缎彩云金龙纹箭衣,潇洒英俊,简直迷煞旁人,小丫头直呼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扮相,直将一张小脸羞得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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