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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一章 跟我走吧 ...

  •   隔天早上,飞飞美滋滋地从床上起来,他阿爹昨晚难得没有去医馆值夜,能陪着自己在家睡在一块儿,那医馆的床实在太小,有时候陪着阿爹去值夜,早上醒来阿爹的半个身子总被自己挤在外头。

      “酱豆腐……米粥……”飞飞一边小声嘟囔着,一边将早饭布置在桌上,然后他蹬蹬跑进里屋,摇了摇依旧躺在床上的张矝弦道:“阿爹,你醒醒,今天不去医馆吗?”

      张矝弦张开眼睛,用手抚了抚飞飞的脑袋,他撑起身子坐起来,似乎在床上迷茫了好一会儿后,才一瘸一拐地来到外间。

      巷口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一直传到巷底,飞飞已经跑出去买油条去了,煤炉的青烟顺着风灌进敞开的大门里,张矝弦忍不住低咳了几声。

      没一会儿飞飞提着根油条回来了,他身后的青烟中显现出一个高大的影子,那影子在屋子前停顿了一下,随即烟雾破开,陆海魁的脸从烟雾里现了出来。

      过了一夜,张矝弦不躲了,就这么坐在竹椅上看着他。

      飞飞扭头一看,看到了昨晚被自己赶出去的那个伯伯,顿时眉毛一竖道:“你跟踪我!”

      陆海魁昨晚与方玉潭商量了半宿后枯坐到天亮,家也没回,几乎是外头点心店一出摊,他就在城里跑了一大圈,此刻他扬了扬手里四处搜罗来的各色吃食道:“我就是来送点吃的。”

      水晶包、生煎、豆浆、甚至还有西点房里刚烤出来的蜂蜜蛋糕,都是上海老字号的。飞飞看了看手里的油条,又看了看陆海魁从食盒里端出来的各色美食,最后看了看他阿爹。

      “阿爹……你饿不饿……要不要吃饭?”小孩子叛变就在一瞬间,但显然这个家中张矝弦的地位最高,飞飞就算是有这贼心,也没那贼胆。

      “你吃吧。”张矝弦垂下眼。

      这是首肯了的意思。

      飞飞立刻高兴地胡吃海喝起来,比他更高兴的要属陆海魁,见张矝弦的嘴松了,立刻又巴巴地从怀里取出伤膏来,“我看师傅……你……昨晚伤到脚,我这儿带了药来,已经捂热了,你搽一些。”

      张矝弦垂下双眼,眉目间似在隐忍着什么,。

      陆海魁终于觉出些不对来,大着胆子上前几步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离得近了,陆海魁才发现张矝弦脸色苍白,唇却是殷红的,这刚开春得节气,他只穿着件薄薄的棉衣,鬓角却已经被汗水打湿了。哪里是不舒服,这分明就是病了。

      张矝弦见陆海魁靠近,执拗地转过头去。

      这下可惹急了陆海魁,他再也管不了许多,伸手就往张矝弦额头抚去,额头是冰凉的,陆海魁又连忙蹲下身,掀起张矝弦的裤脚看,只见他好好的一只脚踝已经变形得厉害,肿得有馒头那么大。

      飞飞也瞧见了,再顾不得吃东西,扑上前来看。

      陆海魁知道耽搁不得,当下不由分说地将人背到自己背上。

      “你……放我下来,真当没有王法了吗!”

      张矝弦疼得厉害,怕吓到飞飞一直没有声张,他此刻早已没了什么挣扎的力气,也只剩一张刻薄的嘴,还能派上用场。

      陆海魁头也不回地背着他往外走,飞飞在后面小跑着跟着,到了巷口陆海魁拦了辆黄包车,将张矝弦改背为抱,搁在自己膝头。

      “不……不去医馆。”

      越来越多的冷汗自额头滴落,张矝弦却依旧犟着嘴。

      “好。不去!”陆海魁却什么都依他,与拉黄包车的说了自己家的地址。

      陆府正厅里,陆悦刚从学校请了假到家,正焦急地走来走去。

      他爹昨夜一夜未归,连一声口信也没托人捎回来,陆悦以为清风又出了什么事,正想自己出门找一辆黄包车去诊所,没想到她双脚还没迈出正厅,她爹就背着个人急匆匆地进来了。

      他们家有戏班子,家里也常年请着个专治跌打的大夫,此刻那大夫跟在陆海魁身后,背着行医箱也是一路赶来,这画面本来就已经够奇怪了,更奇怪的时候,在他们身后,居然还跟着个跑得呼呼直喘气的孩子。

      “爹!这是怎么了!”陆悦觉得是他爹出门把人家撞了,不然怎么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来!

      谁知陆海魁没空理这个宝贝女儿,只朝她摇摇头让她莫管闲事,自己背着人就往房里跑。

      陆悦这个从小被宠大的顿时觉得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伸手一勾,将那落在后面的孩子勾到自己眼前,插着腰问:“哎!你们是谁呀?”

      飞飞想要挣脱陆悦的“魔爪”,但他手短腿短,除了在空中划水,身体是半分都前进不得。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找我阿爹!”

      陆悦乐了,“我才要找我阿爹呢!哎!你们到底谁呀!”

      飞飞揉了揉鼻子,气鼓鼓地看向陆悦:“什么哎呀哎的,我叫飞飞!“

      等陆悦将人一路提溜进客房,大夫已经给张矝弦诊治完毕了。已经知道了事情大概经过的陆悦一脸复杂地看着满世界献殷勤的陆海魁,觉得他爹着实有点像电影里始乱终弃又回头是岸的富家公子。

      陆悦翻了个白眼,带着新认的弟弟出去玩了。

      这闹哄哄的一幕,最终以张矝弦扭出的脚被复位结束。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但扭伤好治,十几年的腿疾却并不好治,大夫有些想要为张矝弦调理腿疾,见自家老板对人极其上心,就提出了让张矝弦留下来治伤的要求。

      “那极好,那极好!”陆海魁巴不得将人留下来,“这段时间,师傅就留在家里调养,飞飞也该到了上小学的年纪,我们宅子旁边就有一所,读书写字音乐图画,什么都教。”

      张矝弦这些年就靠着医馆和捡破烂生活,现在脚伤成这样,没了医馆的收入,父子俩的生活只会更加拮据。而飞飞也确实到了上学的年纪,要还像从前那样在家无所事事,将来长大了,也只能落得个做苦工的活计。

      陆海魁见张矝弦靠在床头沉默不语,只当他是答应了,当下替他掖了掖被角,“这都快中午了,我端些白粥,再配点宝塔酱菜来可好?”

      听见宝塔酱菜,张矝弦沉寂的眼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那是他们从前时常吃的,张矝弦总差着陆海魁去买。他最爱里头宝塔形的,就给它取了个宝塔酱菜的名头,每日早上总要配着白粥吃上一些才觉得爽利。

      一来二去,陆海魁就跟卖酱菜的铺子混熟了,他按着铺子老板给的方子自己腌制,自此后张矝弦爱的这一口,都是他亲自上手做的。

      “陆海魁,路是我选的,不需要你可怜。”

      “不……师傅……我不曾……”

      张矝弦却打断了他的话,“承你的情,我会慢慢还。就算我还不了,飞飞也会有还清的那一天。”

      ……

      ……

      陆海魁沉默下来,他知道自己再和张矝弦纠结下去没有用,从小到大,师傅认准了的理就是天,是地,是谁都不能动摇的山。

      那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这样。

      陆海魁苦笑,他这辈子,就栽在这个师傅手上了。

      张矝弦说完似是累极了,慢慢躺了下去。

      陆海魁又陪了一会儿,知他还没睡着,对着他的背影说道:“师傅,当年是我反对的最凶,我知道你不待见我。可是你把我捡来,将我养大,教我一身本领……你说承了我的情要还我,那我欠你的情,该怎么还呢……”

      该怎么还呢。

      他穷困潦倒的时候捡到了飞飞,小孩子还在襁褓里,冻得快要死了,他连自己都养不活,更不要说再养个孩子,可他一见着飞飞额角的那个红痣,眼就再挪不开了。

      他想起了从前,想起他在台上唱戏的时候,想起他满身脏污时捡到过的那个干干净净的孩子,他的额角也有一颗红痣,他给他起名叫海魁,希望他长大后能当个顶天立地的男儿。

      张矝弦曾以为自己被玩弄至此,再也不会寻到心上人。可真碰上了那个人,他竟是连身家性命都不要了,宁愿解散了戏班,抛下徒弟,也要跟着那个人远走天涯。

      但恶有恶报,到头来,他还是被命运狠狠踩在脚下。他身份低贱,打从进了那人的家门后,就被氏族所不耻,喜欢他的人渐渐嫌他老了,又有了许多新欢,他力争不过,最终被打断了腿,推出门外。

      张矝弦不是没有恨过自己的性子,也不止一次的在午夜梦后想起陆海魁,想起那些不知去哪里讨生活的徒弟。只是路是他自己选的,他没脸再抬起头来,也不值得任何人再对他好。

      张矜弦闭上眼,只觉得心越来越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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