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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章 师傅 ...


  •   陆海魁站在错综复杂的市井里,苦笑了一声。

      他在上海扎根已久,自问大大小小的路也没有不知道的,谁知今天倒栽在了一个半残的老头手里。但看这位置已经是快到巷底了,想必张伯肯定是住在这附近,问一问人,应该是能问到的。

      “飞飞——吃晚饭喽!”

      巷底的一户人家门口传来叫唤声,叫飞飞的男孩子却依旧端端正正坐在小凳子上,双眼瞬也不瞬的望着巷口方向,两条短短的腿不安的来回搓动着——眼看着夕阳西下天空变成了暗紫,他爹还是没有回来。

      老钱又在里头喊:“飞飞——吃晚饭喽!”

      飞飞脑袋一偏,老大不愿意了,两腮鼓鼓囊囊地喊:“钱伯!你先吃!我等爹——”

      话没说完呢,弄堂尽头就出现个人影,飞飞那心一下子就被拎了起来,脱口而出道:“爹回来了!”

      陆海魁这辈子就得了一个宝贝女儿,他愣了愣,左右看看巷子里除了自己也没别人,那面前这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子喊的是自己么?

      陆海魁又往前走了两步,飞飞发现自己认错了人,一股委屈顿时席上心头。阿爹昨晚不许自己跟着,今天又晚归,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很想他嘛!

      陆海魁只道自己长得高大些,可从没想过他的模样会吓坏一个小孩子,他见面前的男孩子眼角突然泛起泪花来,一时间也有些手足无措。

      里头的钱伯听到声音走了出来,见外头立着个陌生人,顿时警惕地问道:“你找谁啊?”

      陆海魁见到有个能主事的大人出来,慌忙道:“这儿有没有一个张伯,就是……拖着一条腿,在医馆工作的?”

      飞飞一听是来找爹的,顿时收了眼泪。

      “你是……?”钱伯上下打量陆海魁,觉得他一身正气,也不像是个坏人。

      “他先前在医馆救了我家孩子,我是来寻他,想要好好谢谢他的!”

      两个大人说话的时候,飞飞也没闲着,一双机灵的大眼睛骨碌碌转着圈儿地打量着陆海魁,脑海里浮现起的都是爹平时对他的叮咛,什么不能让陌生人随便进来啊,陌生人会把自己拉去卖啊,乱出家门会被大老虎吃掉啊之类,陆海魁见他鬼灵精怪的,想要伸手摸摸他脑袋,他脖子一梗,从他手掌下扭出脑袋,拔腿就往屋子里跑去。

      “这孩子!”钱伯笑道:“那你先进屋等会!张伯一会儿应该就能到家!”

      这是间两室的屋子,外屋是饭桌和柜子,里屋大概是床铺一类,灶房搭在屋子外边,与隔壁房公用一个。钱伯就住在飞飞家隔壁,他年逾七十,平时靠儿子接济着,没事就帮着看管飞飞,在他爹不在家的时候,给他一口饭吃。

      陆海魁随便找了凳子坐,他打量了几眼屋子,想逗飞飞开心,便拿了桌上的碗筷开始变小戏法。飞飞是人来疯,眼都看直了,他爹的叮嘱也就给忘到了脑后,玩着玩着就爬到人家膝盖上,伸着手想去抢陆海魁手里刚变出来的小卡片。

      “给我瞧瞧!给我瞧瞧!”

      陆海魁哈哈大笑,“给你给你!瞧!又给变没了!”

      老钱眼神不好,回屋摸了老花镜戴上,这会看陆海魁在灯下变戏法,突然一拍大腿道:“哎呦!您是陆老板吧!”

      陆海魁笑着将手里的卡片递给飞飞,点了点头。

      “失敬,失敬啊!”老钱是个大戏迷,陆家在全上海都是鼎鼎有名的,他哪能不知道!只是手头紧,宽裕的时候一月才能去听上一两次解馋,这会儿陆家老板竟站在自己跟前……

      老头子没由来的一阵激动,慌忙又去端了两碗菜来,直言要与陆海魁喝上几杯。

      飞飞肚子咕噜咕噜一阵叫唤,对着桌子上摆的炒花生和咸肉吞了吞口水。

      “你家孙子今年几岁啦?”陆海魁问道。

      钱老头子哈哈笑道:“要真是我孙子就好喽!他呀,是你要找的那张伯的儿子!”

      “老钱!你又跟谁编排我啊——”

      随着一声调侃,张矝弦微笑着走进家门,不等他站稳,目光便立时落桌前那个人高马大的男人身上。

      陆、海、魁。

      张矝弦心里浮现出这三字,短短几秒的时间,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是我阿爹回来了!”飞飞忙不迭从陆海魁膝头下来,蹦跳着扑向来人——“阿爹你可回来了!”

      “砰”的一声,张矝弦背上的大口袋滑落在地,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陆海魁也同样处于震惊中,自下而上自上而下反复打量着眼前的人,忽然踉跄地站起身,失声喊道:“师傅———!!!”

      张矝弦背过身,竟是慌不择路地就要逃走,可地上满是咕噜噜翻滚的玻璃瓶子,他那条有残疾的腿刚颤巍巍迈出一步,便已是避让不及,踩在了一只滚圆的瓶身上——

      “师傅!!!”

      腿上一痛,张矝弦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伸手下意识想要抓门,然而门上光溜溜地什么也扶不住,正当他即将狠狠摔向地面之际,斜刺里突然伸来一双有力的手,张矝弦只觉得自己被带着一翻滚,人已是落在另一人的怀中。

      陆海魁抱着人,背着地摔在地面上。

      屋里的飞飞和老钱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坏了,特别是飞飞,小孩子不经吓,见他爹和刚认识的伯伯双双倒在地上,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起转来。

      “师傅……师傅你没事吧!”陆海魁带着张矝弦坐起身,下意识就想给张矝弦检查伤势,谁知手臂却一下就被推开了。

      “我不是你什么师傅,你认错人了。”

      张矝弦推开他,自己扶着门站起来,他倔着头刚往前走了一步,脚踝处便传来钻心的疼。

      “师傅!你哪里疼!”

      陆海魁见他站不稳,下意识地伸手就要去扶,张矝弦却再次避开他,偏着头不去看他。

      “阿爹阿爹我来!”

      飞飞掺起张矝弦的一条手臂,想要帮他走路。张矝弦这才绕过陆海魁,将手搭在飞飞的肩头,可飞飞身量未足,张矝弦行走的时候,实则重量还是全部都压在了自己的腿上。

      他忍着巨痛走进里屋,就这样将陆海魁晾在了外头。

      陆海魁看着这对父子,眼里写满了落寞。

      钱伯看陆海魁这架势,觉得他与张矝弦分明是认识的。又听他喊张矝弦做师傅,心里不禁大为震惊。做了这么多年的邻居,他竟不知道原来张矝弦的来头这么大?可有这么出息的徒弟,为什么他还甘愿住在这狭小破旧的房子里?

      屋里一时陷入了尴尬的沉寂,钱伯不是个好事的人,搪塞两句,就回家去了。

      过了一会儿飞飞出来,对陆海魁说道:“你回去吧,我阿爹不愿意见你。”他显然对陆海魁印象还好,对他说话的时候语气也放得软。

      陆海魁还有些回不过神来,这一连串发生的事情是他始料未及的。在医馆的时候,他只觉得这个张伯让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又见他出手大方,能将安宫牛黄丸这样贵重的药物拿出手的必不是什么等闲之辈,就有心结交,谁知他竟会是自己下落不明二十年的师傅!

      陆海魁看飞飞的眼里满是怜爱,他蹲下来,扶着飞飞小小的肩膀问:“你姆妈呢?”

      飞飞摇了摇头,“我没有姆妈,我是阿爹抱来的。”

      陆海魁一怔,还待问什么,从里屋就传来重重的一声咳嗽。

      飞飞立刻将陆海魁往外推,“你走,你快走!”

      陆海魁无法,只好退出屋外。

      送走最后几个病人后,诊所的医生望着满地狼藉叹了口气。

      今晚这张伯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往常在家吃过晚饭后就会来诊所打扫卫生值夜班的,可今天都这个点了,也不见他回来。

      医生见左等右等等不到人,索性将自家公馆的电话留给了方玉潭,如果半夜碰到什么着急的病人,就给他公馆打电话。

      清风正在喝中医送来的汤剂,苦得脸都皱到一块,闻言看了一眼张伯搁在自己枕边的糖葫芦。那糖葫芦已经被他啃掉了小半串,剩下的大半是留着等喝完中药再吃的。

      “这虽然是西医诊所,但我一向提倡中西医结合的治法。我们老祖宗传下来的中医可绝不是糟粕,清风的中药一定要坚持喝上一段时间才是!”

      方玉潭将空药碗放到一边,起身道谢:“这几天还要在这里劳烦医生多照顾了。”

      “说来惭愧,也没有帮上什么大忙,只是清风近期不易乱动,在我这里养伤是最稳妥的。”医生笑道。

      结果医生前脚刚走,陆海魁就回来了。

      “师弟……”陆海魁失魂落魄地唤道,“师弟阿……咱师傅……咱师傅寻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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