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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九章 良药 ...

  •   张伯闻言极轻地叹息了一声:“偶然得到的,留给我这老头也是浪费,拿去救人吧。”他说着,将药放到医生手中,背过身去离开,好似他这药只是遍地可见的常物。

      医生看着被塞到手里的药丸子,还是有些将信将疑,但随着药丸上的金纸被轻轻撕开,一角红褐色的药丸露了出来,随之而来的一股浓郁芳香让医生彻底震惊了。

      这香味……真的是安宫牛黄丸!

      医生也只在十几岁的少年时期看到他爷爷拿出过一次,爷爷拿来救人的时候,还特地将他叫来跟前,让他亲眼看了这药丸,这种药的奇异香味,他一直都深深急在脑子里!

      “快……快叫孩子服下去!”医生的双手抖了起来。

      清风烧迷糊了,浑身烫的跟块烙铁似的,却还是冷得瑟瑟发抖,方玉潭将他扶起来靠在自己怀中,撬开他紧锁的牙关,将药掰碎了一点点给他喂下去。

      但清风烧得不省人事,水每每喂到他口中,大半都会流出来,一床围着的人都急得团团转,方玉潭情急之下端起碗,自己喝了一口,随后一俯身,竟亲自将水哺进清风嘴里。

      呜……

      唇被堵住,喉头间淌过的凉意让清风涣散的意识慢慢凝聚——

      师……父……

      半睁的眼帘中,映入了方玉潭放大的脸庞。他与自己贴的是那样近,近到连他瞳孔的颜色都看得一清二楚。那是一种透亮的墨黑色,就像一池秋潭,清澈而深远。他从没有像这样直视过方玉潭的眼睛,只觉得此刻一颗怦怦跳动的心脏也要被吸入其中。

      这是梦吗……

      这一定是梦吧……

      安宫牛黄丸苦涩的味道在彼此的唇间传递,方玉潭舌尖轻轻推了推,将最后一些清水送入清风的唇齿之间。他的唇是这样绵软,方玉潭这样喂着,心里竟产生不舍离去的想法。

      然而下一秒,昏睡的清风竟睁开了眼帘,方玉潭瞳孔猛地一缩,慌忙撤开双唇,不自然地微微错开脸去。

      “哎呦,方师傅对徒弟真是好得不得了!”

      之前方玉潭的动作太丝滑,以至于元宝他们还呆着,此刻医生一提醒,几人才转过念来,纷纷说是。

      方玉潭宠清风,那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清风都这个年岁了,还与师傅住在一处,陆府里的人也早已经都见怪不怪了。

      “你们也别都愣着了,药效发挥还有段时间,我这儿有酒精,赶紧帮着一起给病人擦擦手心和脚心降温!”

      众人听了医生的话,立刻忙活起来。方玉潭却不敢再去看清风,他此刻心绪依旧难宁,便独自离开房间,去了外面的问诊室。

      问诊室里清冷一片,各种泛着金属光泽的器具只让人觉得阴冷,一切都显得是那样暗淡,只有门房外的地面上收着一束窄窄的光。那光并不刺眼,却温暖,方玉潭望着那束光,心绪终于慢慢平复下来。

      “张伯,您睡了吗?”方玉潭倚在门外,屈起两指在房门上轻轻敲了敲。

      里头咳了一声,道:“睡下了。”

      这还真是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

      过了约莫半个小时,安宫牛黄丸的药效就开始发挥。清风先是发了一身大汗,随后温度便彻底降了下来,就连意识也完全清醒了。他整个人都像水里捞出来的,但肋部骨折不能乱动,医生只好着手剪了他的裹衣,取来干燥的毛巾想帮他擦拭身体。

      尝试了几次上门道谢都无果的方玉潭回病房,连忙接过毛巾,拦在了医生和病床上的清风之间,“您去休息吧,这个我来。”

      医生大半夜的被叫醒,确实困得很,见方玉潭手脚利索,便打着哈欠找地方去睡觉。方玉潭见走了一个,元宝他们还在旁边迷迷瞪瞪地杵着,将他们也打发了回去。

      到最后病房里,只剩下师徒两人。

      “肋骨还疼吗?”

      清风已经好了许多,但大病一场,身体还是很虚弱的,他抿了抿唇,方玉潭瞬间就读懂了他的意思,便掀开他被子的一角,用干燥的毛巾一点一点为他擦拭身体。

      方玉潭的手法很轻柔,那毛巾擦过肋间的时候,轻得仿佛像是几片羽毛拂过。清风只觉得一阵酥痒,忽然又想起刚刚与师父的唇齿相接,浑身皮肤顿时成了淡淡的粉色。

      “是不是哪里碰疼了?”方玉潭见清风连十根脚趾头都轻轻蜷了起来手下的动作更加轻柔。

      “没有……”

      清风用的气音,软软糯糯听上去就像是撒娇般,方玉潭擦过他脚踝的手一顿,忽然将掀开的被角扣了回去。

      他背过身道:“那再睡会儿吧。”

      清风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总觉得,师傅好像又有点生气了。

      这深更半夜的,劳烦了那么大一圈人,还差点将自己的小命搭上……师傅生气,也是应该。

      这一夜实在太过纷杂,清风看着方玉潭久久不曾转身的背影,终于支撑不住,重新睡了过去。

      直到床上传来了绵长的呼吸声,方玉潭才重新转过身来。他在清风床头坐下,半靠在墙上,眼角余光却始终注视着清风的眉眼。

      对这个徒弟,他有太多的情愫。

      能说的,不能说的。

      就像应了唐苇的那句话:你不过是存着龌龊心思。

      他确实是存了许多心思,只是这心思是什么时候变得质,方玉潭自己也无从知晓。

      许是某个相依为命的夜晚,又许是某个清风对自己笑着的午后。

      那情愫就像是盘根错节的老树根,无论怎么理,都难以理出头绪。

      只是……这些情感无论如何都不能宣之于口,注定是要烂在心里的。

      方玉潭无声的叹了口气,闭上双眼。

      他本想只是眯一会儿的,没想到这一睡,再醒来时已经是临近中午了。

      方玉潭揉了揉酸疼的脖子,一低头,便发现清风不知何时也醒了,正偏着头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方玉潭想也没想,先伸手在清风额头摸了一下。

      触感是凉的,没有再发烧。

      方玉潭和衣在墙边睡了一夜,此刻浑身都是僵的,他站起身跺了跺有些发麻的双腿,陆海魁和陆悦两人就带着饭菜推门进来了。

      陆悦见着清风就开始掉眼泪,她爹先前不告诉她,看实在是瞒不住了,今早才将昨晚发生的事情与她说一遍,陆悦气得当时就摔了手里的筷子,说什么都要跟着她爹一块儿来诊所。

      清风大病一场,还不大有胃口,陆悦送来的汤汤水水也只喝了一点点,他躺在床上,多数时候都只是含笑听着陆悦在自己身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中午时分,诊所里来看病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这家诊所还算亲民,来看病的多是些普通百姓,方与潭在人群里四处寻找张伯的身影,然而除了正忙得分出三头六臂来的医生外,到处也找不见郑伯。

      “张伯啊,他家里有孩子,中午回家做饭去了!”医生高声道。

      方玉潭与陆海魁无法,只能在诊所里等,一直等到过了午饭的时候,郑伯终于拖着一条腿回来了。

      他怀里好像揣着什么东西,鼓鼓囊囊的,见方玉潭身边又多了一人,郑伯似乎浑身又僵了僵,本就垂着的一颗脑袋垂得更低了。他在原地踌躇了一下,但最终还是上前一步,将怀里的东西取出来,递给了方玉潭。

      竟是一串晶莹剔透的糖葫芦。

      “孩子发高热,用糖葫芦哄着最好。”

      张伯的声音刻意压低了,方玉潭瞧着指尖的糖葫芦,忽然一怔。

      “哎!张伯还请留步!”陆海魁高声道。

      听见陆海魁的声音方玉潭才晃过神来,然后就在这一晃神的功夫,张伯已经闪身回了门房里。

      “师弟刚刚怎么一直盯着这糖葫芦看?”

      “师哥,你还急得我小时候淋了雨差点病死的事情吗?”

      是十来岁时候的事情了。那时方玉潭刚学了一出戏,就赶着去给师父搭戏,结果回来的路上浇了一场大雨,身上本就有伤,叫雨水一浇,立刻便烧得天昏地暗。好几天事什么也吃不下,师兄拿了米汤来灌,也让他尽数吐了出去。后来不知何时,床头便多了一串晶亮的糖葫芦。

      “哦,这么一说我倒是印象很深刻。你吃了那串糖葫芦,后来病就慢慢好了。你当时以为糖葫芦是我送的,还特地来谢我,可那时候师傅分文都不给我们留,师哥哪里来的钱给你买糖葫芦吃。”

      “我学戏不精,下了戏就叫师傅打了一顿,那时候觉得糖葫芦必是仙人可怜我,来救我的命,可现在看到这糖葫芦……师哥,当年床头的那串,想来是师傅放的吧。”

      说起师傅,两人皆是一阵无奈。

      “我再去敲门看看。”方玉潭道。

      然而陆海魁却忽然一把拉住了他,沉默地摇了摇头。

      傍晚时分,医馆要关门了。郑伯与医生打了声招呼,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诊所。

      他走出诊所后,像往日那般走进一片老街里,却殊不知自己此刻身后多了一个人。那人不远不近地跟着,但老街实在是错综复杂,跟踪的人没过多久竟然跟丢了。

      正是炊烟四起的时候,一家请了佣人的姨太太十指不沾阳春水,正搬了凳子坐在阳台上逗猫,逗着逗着看见远远来了一个人,深一脚浅一脚的,于是嗲着嗓子朝底下喊道:“哎——张伯呀——瓶子还要伐啦——”

      埋头走路的张伯经过那个姨太太的家,抬起头,露出一张白净的脸来。

      那是一张与他穿着完全不相配的脸,经历了风霜的脸后虽然已经有了些许皱纹,可五官却精致依旧,只是有些乱糟糟的头发多少挡住了这张脸的风华,让张伯看上去莫名老了几分。

      “要的,要的。”张伯姨太太轻笑着点了点头,随后便靠在她家墙上。

      那姨太太似乎非常受用,没过一会儿,就拎着几个玻璃瓶子下楼来了。

      “哎呀老张啊,我不是我说你啊,你就应该再找一个太太,又好照顾你,又好照顾家里的孩子,你现在这样老不容易的!”

      张伯只是笑,连连摇头。

      姨太太是人家包的外室,她平时在家也没个正经的事情做,今天刚好搓麻将的对手不在,拉到一个张伯就闲扯起来,但眼见着从他嘴里也套不出什么有趣的八卦,姨太太聊了一会儿就扭着身腰重新上楼去了。

      张伯却一眼都没有多看她,只垂下头,继续往前走。他一边走,一边收瓶子,捡破烂,他在这一带住久了,很多人都认得他,见面喊他张伯,平时有个什么瓶子罐子的也就送给他去卖,是以他回家的这条路总是弯弯绕绕,从医馆出发的时候两手空空,到家的时候背上总能扛一大包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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