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寻》秦苑夕

9、背叛

　　宁琅却似乎对这一切毫无知觉，仍旧是那么虔诚地跪在雕像面前，眼里只有那一枚闪着光的玉石。那尊雕像的眉心渐渐变作了红色，慢慢变得更加凸显，最后一粒殷红的圆石从那雕像中央脱离出来，跟随着玉石一起，悬浮在空中，慢慢漂移。
　　宁琅站起身来，举起双手，在身前画了一个弧线，缓缓展开。两粒石头在空中飞舞旋转着，有暗红的光线一缕一缕跟着扬起坠落。琪月没由来地觉得胸口一窒，晕眩的感觉又开始一点点地侵蚀神经。他掐着自己的指尖，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却只能够感觉到面前有什么影子在摇摇晃晃。
　　就在快要完全失去知觉的一刹那，他感觉到一只手伸向了他。孟辉拉了他一把，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顺着他使劲的方向倒去，竟避开了一道暗红的光箭。他猛地一惊，背后出了一身冷汗，蓦地意识到自己刚才处在怎样的险境之中。
　　奕雪冲到了他的身旁，拉住了他的胳膊，宁琅此时也走了过来，看了看他的脸色，不可思议般问道：“琪兄身体不适？”
　　琪月运气风灵之息，暂时平息了体内紊乱而躁动的感觉，对着宁琅摇了摇头：“也还好，老毛病了，没什么大碍。”
　　宁琅环视了一下四周，暗红色的光流似乎失去了控制，正胡乱地蹿动着。她看着琪月和孟辉：“火灵之息似乎被我扰动了……两位可有办法？”
　　“万不可轻举妄动，破坏这风火之息原有的流转规律。”圣者的话如同惊雷一样在脑海中掠过，琪月这才发现因为自己刚才的大意，竟然让宁琅改变了此地的风火流转。他怎会疏忽如此……他如何能够对自己解释……只是因为看到和孟辉一模一样的那张脸……那一刹那心里面竟然有了一种莫名的熟稔和愧疚么？
　　“师兄，你怎么了？”涔涔冷汗从额间滚落，奕雪的声音变得焦虑起来。琪月的思绪终于被拉了回来，对上了宁琅略有深意的眼神，再看向一旁的孟辉，深邃的眸子里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在跃动。
　　他突地叫了他一声：“孟兄助我！”
　　只是这么一句话，无须更多的交流。对面那个男子心神领会，背后的大笔如箭一样冲天而起，他纵身一跃，大笔一挥，正对上琪月的剑尖。浅绿色的光在两人之间连成一条线，他们两人也像是和兵刃合为一体，都变作了荧光的绿色。不断有细如柳烟的浅绿色飘飞了去，沿着着摆动恣虐的暗红色移动的轨迹，两种光线交缠在了一起，便安静了下来，像轻絮一样慢慢地漂浮荡开。那些不安的暗红在两人周围绕成了一个环，把他们包裹在其中，却像顾忌什么，不敢靠近。他们之间的力量无穷无尽，丝丝缕缕地散发开来，一点点地化去暗红的戾气，还这里一片安宁。
　　他缓缓地落回了地面，心里面澄静空明。他无法解释刚才那一瞬间他想的是什么。就那么毫无怀疑地相信了对面的男子，把他所有的内劲毫无保留的交给了他，把他的一切弱点都暴露在他的面前——这才凭着两人的力量，化解了这一场危机。
　　他睁开了眼，也正对上了孟辉的目光。孟辉大笑道：“月亮小弟，你体内竟然也有这种力量！”
　　他只是淡淡地笑，却并没有回答他。其实他应该很早就知道了吧，在他和他月下相酌的那次便有所感应，刚才他拉他的那一把，更是肯定了他的判断。的确是他，如此才可以解释他对他的那种熟悉感，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敢放手地赌上一把。
　　“你们的力量还真是神奇，应该就是风灵之息吧。”宁琅已经走上前来，摊开手掌，那枚红色的圆石像心脏一样在她的掌心一缩一驰。心里面像有一只虫子在啮噬般，琪月又觉察到了胸口莫名的悸动。宁琅略有深意地看了两人一眼：“这便是记忆之石了。凭借它的能力，或许能够帮你们找回记忆。你们愿意试一试么？”
　　内心有一种强烈的欲望在跃跃欲试，他不由自主地想抬起手来，又突然看到宁琅眼底那种企盼的光芒，手臂只是动了一动，便垂了下去。但孟辉已经伸手过去拿起了它，放在眼前端详一会，自言自语般说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的东西，是在哪呢？”
　　“你见过？”宁琅已经压制不住自己的心情，急切地问了出来。孟辉挠了挠头：“可我好像想不起来了，好像是这个模样，又好像不是……”
　　“我所知道的记忆之石一共有三块，是梦寻女仙留下的蕴藏了她灵力的宝石，而我的使命就是找齐它们，这对我而言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宁琅有些失落地低下头去，轻声说道，“这关系到我的命运，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
　　“放心吧，我会帮你的。”孟辉拍了拍她的肩，然后对着琪月说，“你也是吧，月亮小弟？”
　　琪月被他这么一问，一时还不知道如何回答，却只看到宁琅抬起头来，一双眼看向了他，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那其中的神色，她已经转开了头去。
　　他只觉得喉咙里有什么在燃烧着，想开口说话，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诡异的气氛在几人之间弥漫开，琪月下意识地握紧了剑，闭上眼整理一下思绪，却在这个时候感觉到那熟悉的灼热感扑面而来。
　　是她来了。是她。他已经不需要再睁开眼就可以如此判断。算好了方位，他朝着一个方向斜飞了去，张开眼的同时，视线里却并没有那个红衣的女子，只是几个衣着熟悉的男男女女。
　　是雪霁派么。他冷哼了一声，长剑跳进了手中，夺步上前，眨眼间血雨纷飞。旁边的奕雪也很快反应过来，跟着师兄一起对付起这些突如其来的敌人。而孟辉和宁琅像是完全没有料到一般，竟杵在中央没有挪动。
　　不过这些也仅仅只能算是初级弟子，用不了别人帮忙，琪月一人便可轻松解决。他站在尸体的中央，抬起剑来，轻轻吹走其上的血珠，然后回剑入鞘。
　　回转身就看到了孟辉惊诧的眼神，琪月嘴角一扬：“这就是和我们势不两立的雪霁派，总是会阻挠我们的任务。”
　　“你们……和雪霁派有仇？”孟辉张大了嘴，不敢置信，“为什么？”
　　“因为，道不同。”琪月只是简单地回答，不时地看向一旁的宁琅，而那个女子一直神色如常，“檀雨山的目的是协调风火之息，而雪霁派的目的是吸收风灵之息，所以我们必然对立。”
　　“怎么会？”孟辉此时竟像一个小孩一样，纠结着这件事不放下。他摇了摇头，又来来回回走动着，像是想不明白什么事情，表现得烦躁而不安。
　　琪月看出了他反应的异常，脑海里许许多多的事情一闪而过，像零散珠子一般，只需要一根线的穿引。孟辉没有任何消停的模样，奕雪也不知如何上前劝阻，他便若有所思地问了问宁琅：“宁琅姑娘，这两尊雕像莫非就是……”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那种绝望的感觉再一次侵袭了他的思绪，比以往每一次都还要强烈。他似乎又再次回到炼狱一样的火海之中，四顾茫然，没有救赎的希望。有什么在扼着咽喉，让他提不上气来，而就在这紧要的关头，敌人又出现了。
　　周围的风速变得紧了起来，他拔了剑去阻止，身后的宁琅“啊”了一声，他转过头来，才发现她手中的记忆之石竟被人夺走。宁琅扑了过去想抢回来，但她只是柔弱的女子，再怎么也争不过强劲的对手，被他一把摔到了一边，奕雪慌忙跟了过去救起了她。
　　琪月也没有多想，剑锋回转，直取那人的胸前空门。来人的武技不算弱，但也不在他的考虑之中，只是几下，便挑开了他的兵器，轻巧地把记忆之石夺了回来。
　　当他握住那枚记忆之石的时候，他能够感觉到体内血液在沸腾，脑海中无数的记忆碎片在翻滚，像是炸开的雷，竟让他一时承受不了。微微一怔的刹那，背后灼热的感觉散了开，他回过头，只看到那一袭红裳，艳烈非凡，而那个女子的手指，轻轻地扣在宁琅的喉间。
　　“把它给我，我放了她。”他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低沉而喑哑，和她艳丽的外表相差万里。
　　“好。”他也没有与她再多交涉，便答应了她，一步一步超前迈进，指间夹着那枚记忆之石，向空中一抛，划了一条弧线，朝那个女子飞了去。
　　她果真放开了宁琅，飞身而起，长袖如虹，指向空中火红色的圆石。浅绿和暗红光线的辉光里，和雕像上一模一样的秀脸里，竟有了一种沧桑的痕迹。琪月却在这个时候举剑而起，趁着她注意力全放在记忆之石上的这一刻，剑势狠绝，是一举夺命的杀招。
　　在这样非常的时刻，他就是这样狠得下心的人。他知道机会一旦错过就不会再来，即使成功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会去做——因为他是愿意赌上自己的男人。
　　就在剑尖触到她的华裳的一瞬间，他看到了另外一道浅绿色的光，从另外一个角度，也以相同的速度，这次却是为了阻止他的攻势。
　　孟辉的笔狠狠地敲上了他的剑尖，琪月体内血气翻涌，迫得他不得不向后急退几步。他没有再想什么，剑又举了起来，朝着那个女人再一次攻击去。而孟辉却紧抓着他不放，挥笔挡在他的面前，就是不让他有任何机会靠近她。
　　战场的另一头，宁琅发了疯一样追了过去，红衣女子轻而易举地推开了她，长袖卷起了那枚记忆之石，脸上露出了满意却疲倦的神色。她缓缓地落地，正准备转身，却又另外一股力量席卷而来。她只能够来得及防御这一次猛烈的攻击，却无法保护刚刚才得到的胜利果实。记忆之石被夺走，她也受了不轻的伤，嘴角都溢出了血丝。她只是看了一眼灵气袭来的方向，便再也没有纠缠于此，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几人的视线。
　　而他和他还在这里对峙着。两人都没有发动，却也没有丝毫松懈的意思。直到那个女子消失了，孟辉才放下了握紧的笔，对着琪月道：“对不起，但我必须阻止你。”
　　过了许久，琪月才想出应该问他什么：“你是雪霁派的？”
　　出乎他的意料，孟辉竟然很坦诚而直接地承认了：“是的。”
　　“你是雪霁派的……怪不得，怪不得你如此费尽心机想进入檀雨山……是为了探听消息吧？是为了知道我们的秘密吧？亏我还如此信任你！我琪月真是聪明一世，却错认了你！”他只能够感觉到心底有一座蠢蠢欲动的火山，在此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途径，便不可收拾地爆发了出来。
　　“我不是……琪月，你听我解释！”他第一次叫了他的名，而那个男子却没有听进去，“我一直都不知道檀雨山和雪霁派的恩怨！我真的没有骗你！”
　　“哈哈哈！”他像是听到一个笑话一样，疯狂地大笑起来，嘴角有血一点点漫出，“你不知道？你身为雪霁派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在你们眼里，我们是一群不可救药的疯子，你们恨不得把我们一个个撕成碎片，好不去阻挠你们的成仙大计！”
　　“我没有……你相信我！”
　　“那你说！你为什么要帮那个女人？你可知道，我上次会成那个样子，也都是因为她？”他指向了她离去的方向，那里此刻只剩黑暗在蔓延。
　　“我知道，但是，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孟辉拼命摇头，“可是虹裳，她是我最爱的女人，我不能够看着她受伤，你明白吗？”
　　最爱的……女人……这句话在他的耳边回响着，像是在提醒他什么，终于让他意识到自己进入了什么样的狂暴状态。他从来没有如此失态过。是的，他应该是那个翩翩儒雅的公子，谦度有礼的公子，所有喜怒哀乐都不假辞色，可是，可是此时此刻，他已经无法控制住自己。他第一次全心全意尝试去相信一个人，一个除了他最爱的女子之外的人，可是这个人回报给了他什么……回报给了他什么！
　　然而他说，他说这一切是为了他爱的人。他当然明白，当然明白这种感受。可是他要如何说服自己去接受，却接受这个和他有着一样遭遇一样心情的人？
　　他感觉到自己的力量被彻底抽空，只剩下了空荡荡的躯壳。他再一次指了指那个女人离开的方向，无力地叱道：“你走，我不要再看到你，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