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泣露忆浮生》思姩

4、因果

　　夜色深沉，璇玑宫内灯火通明。
　　岐黄仙倌探过天帝的脉门，又细细查看了他右臂及掌心的刺伤，左右叹口气道：“陛下的仙身和元神都有损伤，老臣的药怕是不顶用，少不得要求教老君。老臣先行告退。”
　　邝露早已备下星辉凝露放在案上，“陛下，您喝点凝露止一止痛吧。”
　　润玉并未抬手去端那杯子，只看一眼她便淡淡道：“席间，叔父提议纳你为天妃，我想问问你的意见，你可愿意做我的天妃？”
　　邝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邝露愿意为陛下分忧。”
　　“我说过你不必跪我。”润玉眼眸微垂，有了三分怒意。“况，你答非所问，又是何意？”
　　璇玑宫的地砖冷得像冰一样，邝露只觉得浑身冻透了。心在缓缓跳动着，却似漏了什么，一呼一吸间扯得生疼。她唇边泛起似有若无的笑意，眼中水波氤氲，“跪着，是因为邝露接下来所言字字皆罪；答非所问，是因为邝露明白陛下要的不是我的真心。”她扣头起身，再道：“水神是陛下倾心所爱之人，虽求而不得，您也愿意为她枯守一生。可您是天帝，在其位谋其政受其困，挡不住天界众仙请您立后的前赴后继。所以，您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来扮演天妃的角色，成全您的拳拳心意，堵住他人悠悠之口。”
　　“你好大的胆子！”天帝怒极，随手打翻了那杯星辉凝露。杯子应声而碎，纤尘不染的白玉地面顿时狼藉。
　　她把头埋得很低，眼泪一滴一滴打在地上。“邝露窥视君上，罪无可赦。”
　　润玉走到她身边，俯身问道：“你既然都知道，却也是愿意的？”
　　“愿意。能得陛下如此信任，邝露不知有多高兴。我曾立誓，终此一生都会陪在陛下身边，成为天妃不是两全其美吗？”她终究没有把最真心的话说出来，只因深知遇到一个不懂自己的人，所有的深情都会变成矫情。她不愿让润玉觉得自己矫情。
　　润玉扶她起身，定定地望着她，眼神复杂。“你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求？”
　　邝露蓦地笑起来，眼中闪动着动人的神采。“邝露只求陛下珍重自身，不要再像今日这样不管不顾，落得满身伤痕。”
　　润玉觉得眼前突然有什么东西亮了，亮的刺眼。他背过身负手而立，半晌才缓缓道：“好。”
　　邝露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璇玑宫的，只觉得脚下的每一步都沉重无比，她明明是神仙，明明身轻如燕，为什么会觉得沉重呢？
　　再抬头看时自己已经身处布星台，远处有道虹仙人布星挂夜。她自言自语道：“呵，我只有布星台和璇玑宫两个地方可以去了吗？我明明还有家，还有玄洲仙境，为什么出了璇玑宫我却只能来这布星台。”
　　天帝送走了邝露，才提醒一尾盯梢的青蛇，“你在璇玑宫逗留了那么久，别说是因为走错了路。”
　　彦佑倒也磊落，果真不在屋顶盘曲着，立时花一样落到大殿上。“我说，你也太无情了。邝露美——邝露···仙子，仙子。她对你什么心思，你能不知道？你这样对她，当真是铁石心肠。”
　　润玉没有说话，手指轻轻一挥施咒唤来了小哑巴魇兽。
　　“你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一个外人不好说什么。只是我觉得有件事需要告诉你。你可知邝露当初为什么愿意来璇玑宫作仙侍？”彦佑自嘲地笑笑，“你多思多虑，自然也是疑心过的。可她不是荼姚的人，日子一久你也知道她喜欢你。所以，她究竟为何而来比起你当时的所谋所图就没那么重要了对吧？可是现在想想，你难道不奇怪吗？”
　　“你知道？”经彦佑提起，润玉心上也疑窦丛生。
　　彦佑得意地点点头，“当时你虽不在意，我却是担忧的，干娘到底对我恩重如山，我怕你功亏一篑。所以我替你审了审小邝露，却原来也是痴人一个。她同我说，自己年幼时贪玩曾误闯了天界彩虹桥，在河边看到了一条哭泣的龙。那是她第一次见到真龙，有很漂亮的鳞尾。初见倾心，便是那时起，她心中眼中都只有你了。少年心意，最是可贵。你让她做天妃，无非是吃准了她的心意，知道她无论如何都是会答应的对吧？干娘曾说帝王心术可怕，这样看来你果得了太微真传。”
　　润玉静静听完彦佑的话，陷入深深的震动之中。半天，他浮起一丝苦笑，默念道:原来，第一个见过我的真身却没有嫌我丑陋不堪的人不是觅儿，而是她。
　　“我知道你自小没有母族护佑，不得天帝爱重，还被荼姚屡次猜忌，再怎么小心翼翼也没能置身事外。如果我们易地而处，我可能会比你更加心黑手毒，只不过我们都无法对别人的处境感同身受。可在其他人都离开你的时候，邝露还死心塌地地跟着你。如今尘埃落地，你又怎能算计那个从一开始就捧着真心来的人呢？我的话说完了。天妃，无论如何都是邝露了吧。该如何待她，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你的大婚，我不会来。本是可喜可贺的一桩盛事却总掺杂着机关算谋，真是好没意思，我就不凑热闹了。”
　　“你要去哪？”
　　“听说老君最近练出了陨丹一样的好东西，能断情丝了前尘。他正愁没人试药，我去讨一颗吃来玩玩。要不要给你带一颗啊，哈哈哈。有时想想当神仙有什么好？不如人间红尘万丈，须臾数十年有花有果。”
　　润玉起身，郑重其事地拜道，“彦佑，多谢你。”

　　彦佑嗤笑， “谢什么？我走了。”

　　“谢你曾像亲兄弟一样为我周全，谢你今日所提旧事，足是了我一个，心愿。”
　　偌大的璇玑宫又只剩下一人一鹿，对着长夜漫漫，四下静得只能听见滴滴答答的更漏声。天帝才是天地间最大的囚徒，润玉此刻倒觉出了几分相当滋味。“是我错了么？”
　　没有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