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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功成谢千秋·股肱心膂(八) ...

  •   天色很阴沉,闹得沸沸扬扬的兔妖化人的闹剧也终于戛然而止,大皇子一党受挫不小,在朝为官者都夹着尾巴不敢放肆,岑满则被关押进大理寺只待午时问斩,岑氏阖族的家产也尽数收归国库,成年男子流放充军,女子没入掖庭为奴。

      几日前,那些对周其璋口诛笔伐的平民百姓们已全然换了个态度,那些戏文评书里诛妖正道的故事也全然换了主角。

      台上的戏子正唱着上元节那日的戏码,戏演到最后却略有不同之处。台上的邹大人变为兔子后,半空飘来了一名披雪纱玉带、作仙子扮相的戏倌,她一甩长长的水袖,身段袅娜曼妙,旋着圈儿徐徐落地。

      她抬起细长的眼儿,轻扬素手挥出一记法力,仪态柔媚万千,台上的蛇精鼠精立时倒伏在地。

      再是弯腰抱起地上的兔子,轻启粉唇:“卿本是广寒宫捣药玉兔,顽心未泯偷下凡尘几度,此去望卿珍重,莫再被认作妖邪孽畜。有道是五星聚圣贤出,卿且为大唐筹谋前途,待得百年后重归仙路。”

      戏看到这里,敖栖朝轻声喟叹。

      傅寰江也跟着收回目光,“三公主为何叹气?”

      她伸出两根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我在叹四皇子真是深不可测。”

      傅寰江为两个茶盏倒上茶,早春的天依旧寒冷,湿热的水汽细密地沾笼在低垂的眼睫上,他静静地聆听着。

      “这出戏啊,看似是送了周其璋一个顺水人情,实则稍有不慎便会让他重蹈覆辙,想必周大人往后几十年都得如履薄冰了。”

      “善制衡权利弊,或许这便是帝王之道。”他不咸不淡地道了句。

      “那玉山倾该如何处置呢?”敖栖朝又问。

      傅寰江想了想,“大概会被黑白无常带回地府吧。”

      “还有件怪事,为何玉山倾的魂魄游荡了半月之久,却未被阴差发现?”

      “我亦不知。”他的手在瓷白的茶盏上来回地摩挲,“午时将近,三公主要一道去刑场看看么?”

      敖栖朝眼前浮现出叶知遇苍白的脸和那极淡的唇色,觉得她身体愈发撑不住了,摇头道:“不了,我去钦天监找叶知遇。”

      闹市上挤满了人,囚车上载着披枷带锁的骠骑将军,它极为缓慢地穿过人群,人群嘀嘀咕咕地议论着,岑满以前作恶多端,在百姓中风评不好,但上元节那出“智擒兔妖”的戏码为他挣回了不少名声,所谓恶行一善,天地动容,就是这个道理,人们从来都是健忘的,不论这位骠骑将军曾经如何,时间会像筛子一样漏过他的恶行,愚善的百姓更妄想他有了诛妖正道的行为,就会有改过自新的觉悟,这样的念头稍稍一动,便会潜滋暗长,竟不由自主地生了恻隐之心,忘了惩恶扬善的初衷。

      傅寰江站在人群中,一袭鹤羽大氅,囚车经过时带起的风微微掀动银发和衣袂,他不言不语地望着。

      刽子手手起刀落,没有一丝犹豫,行邢完毕后,四周的哗然和他的沉默有些格格不入,蓦地,傅寰江抬起头,方才还喧闹的人群突然静了下来,人们变成了不能动弹的木偶,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刽子手的刀刃上正滴着血,却像是冻结了一般。

      牛头马面两位阴差一手钢叉一手招魂幡,牛头抓着钢叉插进岑满的身体,勾着手轻轻一提,岑满的魂魄像烟一样飘了出来,再被幽幽地吸入招魂幡中,待事情料理完,他们一蹦一跳地来到傅寰江面前,恭敬地拜了拜,呈给了傅寰江一件东西。

      傅寰江凝眸望着手里的东西,“今日怎么是二位前来勾魂?”

      马面龇牙笑道:“尊使有所不知,今日黑白无常二位前去勾叶国师的魂了,说来奇怪,生死簿上玉山倾的命格又忽然现了出来,叶国师的命格却似是到了尽头,阎王判官一查,这才发现是叶国师与玉山倾互换了命格,即刻令黑白无常将人抓回酆都,再嘱托小的将这还魂丹交到尊使手上,玉山倾三魂七魄飘荡太久,有了这宝物再助他还阳便非难事了。”

      傅寰江闻言心头一跳,他和敖栖朝相处时间不长,却对她的性情有几分把握,三公主看着一副大大咧咧玩世不恭的样子,实则正气凛然重情重义,她这段时日赖在钦天监,朝夕相处间怕是早把叶知遇当成了朋友,叶知遇偷换命格一事必定瞒着她……他望着钦天监的方向,那头早已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也不知黑白无常撞上糊里糊涂的敖栖朝会发生什么争斗。

      此时,整个钦天监笼罩在一片如墨的浓雾中,温度骤降,连池塘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冰,压抑幽冷的阴风卷起檐下一排排风铃,激荡着催魂夺命的铃音,雾中有一黑一白两道身影,黑衣男子手执一条足有小臂粗细的链子,白衣女子则提着一串泛着幽光的灯笼。

      他二人勾完魂,正准备回酆都复命,蓦地,湖心迅速裂开一条缝,一条巨大的水龙破冰而出!水铸的一片片鳞甲透明锃亮,冰凌所化的龙爪尖利锋锐,粗壮欣长的身体一截一截地盘踞在半空,它仰天长啸一声,冷冽地凝视着黑白无常。

      黑白无常被重重包围在龙身的漩涡中,有些不明就里,白无常谢意欢定了定神,“三公主,别来无恙。”

      敖栖朝立在水龙的头顶,望着他俩,“既然是老朋友,也不打个招呼再走。”

      谢意欢望向身旁的黑无常,笑中带着歉意,“是我和月眠失礼了,这样,待我二人复命归来,再向你设宴赔罪,如何?”

      “我不和你这只老狐狸兜圈子,叶知遇体弱却阳寿未尽,你们为何拘她的魂?”

      谢意欢闻言,掩唇一笑,那带了笑意的脸更显妖冶,“生死簿上白纸黑字,我们阴差可不会乱抓人。”

      “定是哪里出了差错,这人你们不能带走。”

      话音未落,黑白无常的神色都冷了下来,范月眠手中链子慢慢变得猩红,像浸了血,“三公主是想从阴差手里抢人么?”

      敖栖朝也慢慢收敛了嬉笑的神色,眉眼间荡开一片凛冽肃杀,似一位未着战甲却有战意的将军,散发一股灼人的气势,她松松地拎着那条蝎形鞭,鞭子周身被密密麻麻的雷电裹得一圈接一圈,伴随着滋滋嗡嗡的声响,时不时炸开银色的电光。

      龙气是天地间最为浩然正义之气,对孤魂野鬼魑魅魍魉最为震慑,因此黑白无常颇为忌惮。范月眠和谢意欢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读出了同样的意图,龙族素来骁勇无敌,东海龙族更是佼佼者中的不败战神,若只论武力,他二人根本毫无胜算。

      水龙又是一声长吟,阴沉的天随即淅淅沥沥地下起暴雨,飞舞的鞭影又快又烈,形如雄壮矫健的龙身,又如无处不在的鬼魅,携着雷霆万钧之势卷向二人,黑白无常纷纷避开,不得不分立在一左一右夹击敖栖朝。

      蝎形鞭带动的气刃把周遭的树木拦腰斩断,只有几根幸免于难寂寥地立在原处。

      谢意欢素手轻抬,宽大的袖口中射出数道白绫,柔韧却锋利,敖栖朝足尖轻点,似是踏在平静的湖面上,缓缓漾开的涟漪,朵朵水莲在她身下盛放,旋开的莲花瓣立刻冻住袭来的白绫。

      这时,她头顶又罩下铺天盖地的猩红锁链,像怨灵厉鬼一样穷追不舍,鞭子挥出的气刃飞旋而来,携带着更为巨大的威力和锁链交相碰撞,刺耳的金戈声不绝于耳。

      转眼间三人已走了数十招,蝎形鞭贯注雷电之力,逼得黑白无常有些狼狈,范月眠只觉得虎口被震得阵阵发麻,隐约快使不上力,而谢意欢的白绫都被冻成了一尊尊冰雕,刺骨的寒意顺着绫带蔓延全身。

      这几个回合都是谢意欢率先发难,实则声东击西,真正进攻的人是范月眠,敖栖朝心想这点小伎俩当她察觉不到么?于是,当谢意欢轻叱一声从右边袭来时,敖栖朝冷冷地翘起唇角,手腕一转,鞭子像长了眼睛似的向着范月眠劈了过去。

      范月眠双手执链挡住这连环的招式,脚下朝着后方连退了好几步,这才止住势头,额前碎发有点被电火花燎焦了,却无损他俊逸的面容,他微微一笑。

      这抹笑意清清楚楚地落在敖栖朝眼里,她猛然意识到什么,回头一看,捏着叶知遇魂魄的谢意欢早就逃遁得不知所踪,半空只留下一串张狂的笑声:“哈哈哈——这招‘声东击西再声东’真是屡试不爽,三公主,咱们来日方长——”

      敖栖朝面无表情地沉默,压抑着因气极而不停颤抖的双手,原本虚位以待的左手缓缓上浮,停在了腰际的位置,五指开合像要拔刀。

      范月眠一看她的架势心下剧震,他和谢意欢早些年便结识了敖栖朝,知道三公主一向是惯用左手的,法器也并非鞭子,而是一把重达一万一千五百斤的玄铁陌刀,北海一役后,不知什么原因,她长刀再未出鞘,也不再是左撇子。

      他面上维持着笑容,却带着几分僵硬,敖栖朝的目光越来越冷,蓦地,有只手稳稳地按在了她的左手上,她一下愣住,范月眠见状,赶紧溜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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