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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功成谢千秋·股肱心膂（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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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公主。”傅寰江抓着她的手没放，“何必为难两位无常。”
敖栖朝盯着他，慢慢回过神，“他们乱抓人，还捉弄我，实在可恶。”
傅寰江听着她语不成句的话，想来是愤怒到了极点，那只握住她的手更紧了三分。
“他们没有抓错人。”傅寰江轻声解释，“叶国师救下玉中书令后，掩蔽了他的游魂气息，等待正月十三邂逅你我，在我们揭开案情真相后，与玉中书令互换命格，让他接替她的人生再活一次，如今命格生效，她也是时候走了……”
敖栖朝脑中一片混沌，但他的话却清清楚楚地传进耳朵里。
她忽然觉得这是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离别，那些和叶知遇朝夕相处的日子里，她只感觉到叶知遇生命一点点地流逝，却没有去探究平静外表下的暗涌，她记得叶知遇的一字一句和一颦一笑，现在却乱糟糟地堵在脑子里，没个头绪。
她低声叹道：“我厌恶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水龙托着他们回到地面上，长吟一声，化成一滩水汩汩流回湖里。
“三公主。”傅寰江见她冷静下来，轻声唤道。
敖栖朝不解地望着他，他举目四望，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这对烂摊子该如何收拾呢？”傅寰江淡淡问道。
先前雨势滂沱，万顷雨水逐渐汇成不可小觑的力量，大水流过断壁残垣，穿过枯木碎石，像横亘于这片废墟的巨蟒，迫不及待地张开血盆大口吞掉钦天监。
傅寰江瞥了她一眼，她神情有些微妙，五分慌乱，五分羞愧，好像更加无能为力了。
他嘴角清浅地掠开一个温柔的弧度，“下不为例。”
他双手合十虔诚地放于胸前，他的手掌缓缓张开，托起一朵又一朵的金色的佛莲，半空中，薄如蝉翼的莲瓣一片片地垂落，再化作透明无暇的细粉，一点点将满目疮痍的世界复原。
覆水将歇，湖心点缀了生机，明明尚未夏至，却是莲花开满，红白一片。
敖栖朝伸手接住一瓣莲，听得耳边他说：“三公主曾问过我，为何相助玉山倾，又为何游历三界……”
傅寰江似是笑了下，“这两个问题是一个答案，我想缔结与人世的因果。”
见她一脸疑惑，他唇边仍是挂着淡淡的笑意：“我是上古遗族——鲲鹏后裔，自小养在西方极乐，受诸天神佛教导，却无法做到心似琉璃身若菩提，鲲鹏一族历来得悟大智，我却没有参佛的慧根，只一味地贪恋俗世的烟火气。”
“上古时代的神祗越来越少，天地间只剩下我一个。生命太过漫长不是件好事，我对过往的记忆越来越模糊，恍惚间快忘了自己是谁，我沉睡了五百年，这次能侥幸醒来，不知下次是否还有这样的运气。”
“在下一次沉睡之前，至少能留一点回忆，便身入红尘结下因果，玉山倾是第一个因果，既是助他，亦是助我。”
敖栖朝点点头示意自己理解了，也就是说这位鲲鹏尊使的记性越来越不好，为了不上演一睡不起的悲剧，他就只能接下一桩又一桩麻烦事，和人世间的千丝万缕牢牢捆在一起。
她歪着头想了想，“反正我爱管闲事，无论你结多少因果，我只就当是凑热闹帮帮你。但一直以来，我有件事憋在心里，耿耿于怀了很久。”
傅寰江微微扬了下眉。
“方才那一小会儿，你就喊了三声‘三公主’，更别提以前了。”她顿了顿，“从来不叫我名字，一口一个‘三公主’，太生分了。”
傅寰江和她并肩走出钦天监，“……你不也没叫过我的名字么？”
“你可是长辈啊，这点礼数我还是要有的。”
傅寰江忽然想起什么，好整以暇地道，“我记得有人说要问出叶知遇救人的立场，却拖到现在也没个结果，又有什么资格谈条件呢？”
敖栖朝回忆了下叶知遇那番说辞， “哎呀，她就是想遵循本心任性妄为一次，然后……然后喝一杯茶。”
他优雅地横她一眼，“三公主在胡说些什么？”
她听到那三个字气急败坏：“又来了又来了！”
回到客栈，玉山倾早已被四皇子安置好，他喂了还魂丹后，喜、怒、哀、惧、爱、恶、欲七魄缓缓回到身体内，残破的躯体慢慢复原，冷硬的尸身逐渐回温，胸腔起伏，渐渐有了鼻息。
傅寰江临窗而立，烟柳抽绿，枝蕊新发，春色乘兴照晴川，窗外的长安生机勃勃。
他耳旁复响起敖栖朝那似是抱怨的话，“从不叫我名字，一口一个三公主，太生分了。”
想到这里，傅寰江无声地笑了起来。
初春的细雨打着旋儿，携着一股沁凉的寒意，明明落在脸上，却又像融进了肌肤，沿着血脉蜿蜒游走，丝丝缕缕地汇入心口，顿时，心底有一股难以名状的柔软正缓缓流淌，他却不知道这是什么。
叶知遇是怎么唤她的？
他微抿的唇张开一条缝，酝酿了好几次也没能发出声，干脆藏在唇齿间反复斟酌。
阿朝。
心底有个声音轻轻念着，轻浅地像一声喟叹。
眼看一切事情料理得差不多了，傅寰江与敖栖朝也打算离开长安城。
天色很好，暖阳透过层层云缝，仰头望向参差摇曳的树叶，碎碎金光拂睫而来，敖栖朝站在树下，一身雪白的齐胸襦裙，袖口上细致地绘着几团缱绻云纹，双臂挽着条浅碧色的绢纱，裙裾四角坠着拇指大小的银铃，俏生生地立在一片春和景明中，树影斑驳，铃音阵阵。
一个深青官服打扮的年轻人匆匆赶到树下，向着他二人拱手一礼，递出一个盒子，“下官乃钦天监监侯，见过二位。这里头装着监正的衣灰，监正生前令我将此物交给姑娘，希望姑娘能带它回到故乡。”
说完，告辞离去。
二人对视一眼，敖栖朝攥紧了盒子，“走吧。”
“等等——二位留步！”
有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傅寰江侧身望去，来人竟是玉山倾。
玉山倾未着官服，而是披着一袭白衫，墨发一丝不苟地绾在冠内，他面容温润文雅，额前因疾行挂着一层汗珠，却无损蓝田暖玉般的气质。
玉山倾走到敖栖朝身旁，这位玉中书令自那日苏醒后，便不见踪影，料想是去处理身后的一大堆事务，忙得不可开交。
“玉中书令有何见教？”
“姑娘说笑了。”他面上浮起一层浅浅的粉色，声音带着疾行后的轻喘，“在下还未好好谢过姑娘的救命之恩，请先受我一拜。”
在敖栖朝好整以暇的目光下，他声色如玉：“在下十六岁入仕，历经十年宦海浮沉，以为此生不过如此……此番际遇不知是福是祸，却令在下顿悟，除却权术倾轧的朝堂还有光怪陆离的世界。”
他神色坚定：“在下想与二位一同游历，看尽三千世界，浩瀚烟海，从此，世间再无玉中书令，只有玉山倾。”
说完，又是深深一拜，“请姑娘与先生接纳我。”
敖栖朝转眸望向身旁的傅寰江，正待开口，余光却瞟见身边空无一人，咦？他人呢？
早在玉山倾行至敖栖朝身旁之时，傅寰江便发现一点微妙之处，敖栖朝和玉山倾今日都着白色的裳服，和煦的春晖为他们镀上了一层润泽柔光，望着此情此景，傅寰江金色的眸子深了深。
趁着玉山倾和敖栖朝说话的当儿，他迅速地回到客栈内，关上门不知道折腾些什么。
木门吱嘎一声洞开，傅寰江白衣胜雪缓缓走出，头上的乌木簪也换做了白玉簪，衬着银发如瀑，纤长的眼睫下金眸熠熠，照在身上的阳光也成了月光。
敖栖朝见他突然换了衣服，心下只觉奇怪，玉山倾把方才对她说的话又给傅寰江转述了一遍。
傅寰江不咸不淡地点点头，算是应承了。
眼见二人接纳了自己，玉山倾神情欢愉，道：“以后你们唤我的表字吧，在下字子多，承蒙指教！初见二位时，在下唐突冒犯，出城必要经过荟锦楼，不如请二位喝杯‘君子之交’再上路，如何？”
又是喝茶，傅寰江闻言，心念一动，问道：“子多有随手赠茶的习惯么？”
敖栖朝见他若有所思，似乎也想到了什么，玉山倾回忆了下，“嗯……的确是有的，荟锦楼的茶香醇清冽，我为官十年，送出去的茶少说也有成千上万……”
他神色不太自然，略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是在下记性很差，送过哪些人实在记不得了，平民百姓、皇亲国戚、达官同僚大概都有吧。”
敖栖朝望向玉山倾袖口处绣着的莲花，她想起叶知遇的祭服上也是一片相似的莲花纹路，还有钦天监那片镜湖，栽着大片大片的菡萏，昨日傅寰江治水时的无心之举，竟提前了它的花期。
她问道：“子多喜欢莲花吗？”
玉山倾清朗一笑，点点头，“出淤泥而不染，在下很喜欢。”
敖栖朝与傅寰江对视一眼，恍然大悟。
三人慢慢走着，她望向越来越近的荟锦楼，车马行人络绎不绝，亦如初见时的热闹喧嚣，透过茶香袅袅，庭室楼阁，仿佛看到了这样一幅画面。
年轻的国师侧身坐在临窗的位置，她撑着下巴，双目轻阖。
丝丝热气中，一个书生打扮的人疾步行到她桌前，指了指她桌上的茶，彬彬有礼地拱手道：“鄙人玉山倾，见阁下容貌举止不似凡俗，心生渴仰，冒犯前来是为代付这壶‘君子之交’，聊表鄙人这腔结交之心。”
叶知遇淡淡地抬起头，望着一身白衣的他，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她对这位直言进谏不畏权势的玉中书令，印象很深啊。
他已然不记得随手赠茶的情谊，她深藏内心暗涌的情愫，直到最后也只是默默地付出，成全了他的一腔情怀抱负，她如过客一般在玉山倾的生命里匆匆擦肩。
一场君子之交，原来这就是叶知遇的立场。
敖栖朝捏着那个装着衣灰的小盒子，笑盈盈地望向玉山倾，“子多，我拿着它手酸，可以劳驾你帮我拿会儿么？”
玉山倾接过小盒子，他们一路缓缓走出春意盎然的长安，这也算是送了叶知遇一程吧，希望她别嫌这一刻太迟。
作者有话要说： 功成谢千秋这个故事就完了，没有交代清楚的地方希望大家给我提点意见，求评论求收藏，谢谢大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