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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功成谢千秋·股肱心膂(四) ...

  •   敖栖朝猜测救玉山倾魂魄的人是叶知遇,却猜不出她出手相救的动机,她隐隐感觉到这件事情不简单,不仅牵扯了人世的朝廷,还和阴曹地府脱不开关系,更想不明白的是从始至终,傅寰江为何要管这档子麻烦事?

      距玉山倾身死已有十二日,正月十五,正是上元节。全城彻夜弛禁,人山人海热闹非凡。画舰上挂起一串串雕花灯笼,河水映着明月托起各色各样的莲花灯,盏盏莲花灯顺着水迹缓缓流向远方,流过桥上、树下、河边簇簇攒动的人群,流过东、西两市耍龙灯、舞狮子、猜灯谜等欢声笑语的场景,一团团微光由远及近,于是黑夜中的长街也被慢慢照亮。

      不仅寻常百姓,官员皇室等都不计身份,隐在人群中十分尽兴,颇有些与民同乐的意味。

      这两日陆陆续续找到了玉山倾别的魂魄,新魂旧魄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软磨硬泡地说着同一件事——今日上元节,文武百官都会夜游赏灯,他们担心岑满会趁人多眼杂对周大人下手,便央求敖栖朝去保护大理寺卿周大人。敖栖朝被吵得脑袋疼,觉得玉山倾都自身难保了还瞎操心别人,真是比自己还要爱管闲事。玉山倾也真不愧是个文臣,讲起大道理来一套一套的,于是她从最开始的奋起反抗到最后无奈认命。

      这日晚,敖栖朝出门前,喜魄、哀魄等本想一起跟着,奈何今晚街上人太多,也不知有多少和尚道士,一个不慎把他们收了去就麻烦了,于是喜魄千叮咛万嘱咐,让一定要盯好周大人,别只顾着玩。

      她心里很不乐意,觉得喜魄真的太啰嗦,她又不是不办正事只知道玩的人。

      结果喜魄一语中的,敖栖朝很快就被形态各异的花灯晃花了眼,摊子上一个个小动物面具也画得生动传神,她挑了一个小兔子面具半歪着戴在头上,又买了别的几个,心满意足之际,忽而看到人群自觉朝两边散开留出一片空地,一队金吾卫向西市匆匆行去。

      旁边有两人交头接耳着,一人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另一人道:“听说是周大人那边出了什么事……”

      敖栖朝好奇地问道:“请问是哪个周大人?”

      那两人转过头,俱是一怔,喃喃道:“是大理寺卿周大人。”

      “哎呀,糟啦。”闻言,少女低呼一声,话音未落,她已跑没了影。

      其中一人回过神来,胳膊肘子撞了下另一人,叹道:“贤弟啊,我们是见到嫦娥仙子了吗?”

      另一个也叹道:“嫦娥仙子也下凡来过上元节了吗?”

      西市的一头,金吾卫将一栋小楼围得水泄不通,阻挡了外面探头探脑的人群,但阻挡不了议论纷纷的声音。

      这栋小楼原是被周其璋包下后用来和家人赏灯过节的,这日晚,周大人一家正其乐融融地吃着家宴听着戏,戏台上说的是一阙怪力乱神的戏折子,戏倌舞着长袖,咿咿呀呀地娓娓唱道:“说是贞元十七年[1],江州刺史邹少岚,字引檀,聪敏善断神机妙算,平民百姓无不称赞。”
      戏倌来回踱步,举起水袖掩住半边脸作愁容状,他似叹似唱:“怎奈何芳草鲜美引来野兔千千万,为治兔患,大人更是雷厉风行铁腕手段,谁料灾情丝毫未缓,急得青天老爷是愁眉不展——”

      “衙门前来一白须老汉,一身道士打扮,他高声呼唤——。”那戏倌边唱边念,这时,帘幔后又有一名道士扮相的戏子提步行来,声色腔调十分清亮高亢:“某愿为大人排忧解难——”

      两个戏倌一来一回间过了好几招,唱腔圆润自然,步子轻盈矫健,身段干净利落,和着笙笛鼓板时高时低又恰到好处的音色,引得周家小辈们接连叫好。

      戏倌接着唱道:“才过一晚,城外野兔仓皇逃窜,躲进深山,果真苍天开眼,命老神仙下凡,解了这燃眉之急灭顶灾难。”他起身行至一处,东向而坐,又启嗓唱道:“赴江州大宴,宾主皆尽欢,众人称颂邹大人用能举贤,又赞叹老道士术法无边。”

      道士摇着头捋着长须上前一步,作高深莫测状,“大人太早绽欢颜,可叹城内余孽未除完,老道功德未圆满,乡亲们且看——”说罢,朝着座上大人一指。

      竹笙的音色本是清颤柔和,此时此刻听着却有些阴森诡异,十分渗人。

      “众人惊疑嗟叹,邹大人面色一寒,只见四周一暗,妖烟弥散,座上大人似鬼亦似仙——”

      道士抽出腰侧的桃木剑,虚空中挽了个剑花,向前堪堪一送,“时辰已到,孽障还不速速显形!呔!哪里跑——”戏折子听到这里便进入了高潮,这桃木剑本是逼着兔妖假扮的邹大人显形,谁料剑锋急急一转冲下戏台,冲着正座的周其璋招呼了过去,座上周家子弟仍沉浸在跌宕起伏的神鬼故事中,听得这声“哪里跑”才匆匆回过神来,但事发突然,一时之间都是僵在原地无人动弹。

      周大人一家子虽然有些惊怔,但也算得上镇定,因着周其璋大理寺卿这样的品级位分,平日里刺杀这些事也没少见,本以为这次也只是寻常的刺杀。

      眼看那道士来势汹汹,挥着桃木剑就刺向周大人的脖颈,剑影有如蛇信子一般阴毒幽冷,四周本被照得亮如白昼,此时剑势带起的风却将花灯吹熄了大半,光线倏忽间暗了下去,桃木剑将将碰到周其璋,他身下漫起层层粉紫色的烟雾,然后他的耳朵开始慢慢变长,身体四肢也小了下去,脸上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雪白细密的绒毛!

      众目睽睽之下,周大人变成了一只兔子!

      在场众人都无法再镇定下去了,有人吓得喊了声“妖怪”便晕了过去,有人抱头躲在桌子下瑟瑟发抖,有人两股战战想要逃出这栋楼,一片混乱之际,自然没有人注意到那戏倌与道士抱起兔子状的周大人,敛着神色慢慢向戏台后方退去。

      负责正月十五长安城的巡夜治安的正是骠骑将军岑满,他率领着金吾卫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了这栋小楼,听着身后百姓嘀嘀咕咕的议论声和楼内时不时传出的异动,岑满缓缓勾起唇角。

      这时,似是龙吟般的清鸣声破空传来,小楼内一扇窗户应声而开,飞出一位裙裾翩跹,婉若游龙的少女,正是敖栖朝,她怀抱一只玉雪可爱的兔子,皎皎清辉洒在乌云般的长发上,还真如月宫仙子般灵动轻盈,半空中,她挑衅地冲着岑满笑了下,然后足下轻点,只留一个纤细美好的背影。

      三番两次被人阻拦了好事,以岑满睚眦必报的性格,竟然没有气急败坏,眼前局势突变,他收回望向月色中远去的背影的目光,沉声道:“先将周氏家眷关押进地牢。”

      他话音刚落,有一熟悉的声音蓦地响起。

      “将军不可。周大人位列九卿,遣官治狱尚需圣上裁断,还是先软禁在周府,再做定夺。”四皇子的忽然出现,时机可谓拿捏得刚刚好,岑满闻言也只能作罢。

      长安城一处客栈内,敖栖朝有些心虚地把她负责保护的周大人抱上了桌子,此时傅寰江也已带着惧魄、怒魄从酆都归来,是以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周大人。

      听了敖栖朝说完事情的始末,喜魄痛心疾首道:“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这大皇子一党颇有些能人异士,也不知周大人如今这番模样可是中了什么障眼法?”

      傅寰江垂下眼睫,一双金眸有如琥珀似的澄澈剔透,他从兔子身上看到了周其璋拼死挣扎的魂魄,了然一笑道:“并非障眼法,而是施术者给周大人下了咒术。”

      “可有解开咒术的法子?或者能否直接冲开咒术的禁锢?”惧魄怯怯地问道。

      敖栖朝笑吟吟地瞥了惧魄一眼,道:“看来你这段时日涨了不少见识,都学会举一反三了。”

      惧魄讪讪一笑。

      “解咒之法尚需琢磨一段时间,而直接冲开禁锢……”傅寰江顿了顿,“周大人凡人之躯,无法承担解禁时的巨大灵力,只会爆体而亡。”

      桌上的兔子闻言默默地抖了两抖。

      “咦?周大人,你可以听懂我们说话吗?”敖栖朝伸手戳了戳兔子。

      兔子顿时不再动弹半分,敖栖朝不满道:“好歹是我把你救回来的,否则抱走你的蛇精鼠精非吃了你不可!”

      喜魄幽幽地提醒了她一句,“若不是三公主路上贪玩,此时的周大人应该还是个人样。”

      “好说,在咒术未解之前由我来照顾周大人,就当是将功补过,如何?”敖栖朝把玩着手里的小兔子面具。

      见所有人都赞成了自己的提议,敖栖朝抱起桌上的兔子,正准备回自己的房间,走了一半又忽然折回来,将手里的小兔子面具递给傅寰江,笑嘻嘻地道:“差点忘了,尊使,送给你的上元节礼物。”

      喜魄躲在傅寰江身后,小声嘀咕着“马屁精”。

      第二日一早,傅寰江刚踏进客栈的后院,就看到了正蹲在地上拿草根戳着兔子的敖栖朝。

      “尊使,早。”招呼了一声,她继续刚才的动作。

      傅寰江竟也跟着蹲了下来,他想了想,“三公主这是在喂周大人吃草吗?”

      “是啊,既然说好了我来照顾周大人,就一定不会让他饿肚子嘛。”敖栖朝冲着兔子恶趣横生地一笑。

      兔子是人变的,人又怎么会吃草呢,敖栖朝所作所为自然是故意在逗弄周大人。

      傅寰江略弯了下唇角,与她分析目前的进展:“从七魄还原的记忆中,我们得知是岑满杀害了玉中书令且害他七魄分离,也知晓了玉中书令拼死求助的原因,但却不知是谁出手相救?而玉中书令又是如何找到我?”

      “尊使在生死簿功德册上,没有找到答案吗?”

      “他死后的这一切命格,不再记载于生死簿上,我自然无从得知。”

      敖栖朝闻言,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我知道救他的人是谁,只是告诉尊使之前,你得先解答我的疑惑。”

      傅寰江淡淡地应了一声。

      “尊使为何要管这件麻烦事呢?”

      他反问道:“三公主又是为何?”

      敖栖朝恬不知耻地回道:“是因为我一身正气,容不得这些龌龊龃龉之事。”

      傅寰江瞅了她一眼,悠悠道:“我也一身正气。”

      “这个问题你不乐意答,那我换一个,”她凑过去,“尊使为何要游历三界啊?”

      傅寰江望着她说话时轻颤的睫羽,金眸眯了眯,仍是没有回答。

      敖栖朝见他并没有说的意思,本是一腔火热的好奇心瞬间被淋得心灰意冷,她抬眼望向傅寰江,银发清冷如雪,金眸熠熠如灼,又瞥了暼地上缩成一团的白兔子,她心念一动,眼珠子又是一转,道:“那尊使变个兔子给我看吧!”

      “嗯?”傅寰江的语调微微上扬。

      “我是说,若尊使能变一回兔子给我看,我便告诉你想知道的一切。”敖栖朝不要命地解释道。

      “……嗯?”

      听着愈加上扬的语调,敖栖朝心里忽然十分后悔,但是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就没有收回的道理,她掌心贯注着灵力,万一傅寰江恼羞成怒地拍她一掌,她也好随时应对,闭着眼睛等了好一会儿,想象中的掌风没有落下,却听得傅寰江似是无奈地叹了声:“不许告诉别人。”

      敖栖朝睁开眼,一团雪正蹲在她的对面,金色的兔眼睛如琥珀般澄澈明净,里面静静地倒映着她的身影。

  • 作者有话要说:  [1]贞元十七年,年号是架空的,唐朝真实的历史上并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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