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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蜉蝣之羽·衣裳楚楚(九) ...

  •   妃色的帷幔后人影幢幢,楚棠夫人闭眼假寐,正好听到了景不渝的疑惑,“我只奇怪,为何杀不死他……”

      她缓缓睁眼,唇畔一抹浅浅笑意。

      三千世界,众多神魔精怪,无论寿与天齐亦或朝生暮死皆有命门。宋逍蜉蝣化人,纵然有生死自如的本领,也逃不过致命的弱点——虫茧就是这个弱点。

      宋逍蜕皮重生时,率先结出一个巨大的虫茧,待茧内孕育出新的身体后,人身再一点点爬出,如化蛹成蝶的小虫,挣脱桎梏重获新生。

      而景不渝的符纸恰好封住他的生门,见他不再动弹,景不渝拭去剑刃上残留的痕迹,御剑离去。

      宋逍被困在茧内,无力地等待死亡,只能怪自己时运不济,偏偏在最脆弱的时候遇到这小道士,他望着已经化为人形的身躯,想到春坞城内的韶九,心中不甘又不舍。

      似乎下雨了,窸窸窣窣地落在手上,他定睛一看,一片粉白的海棠花瓣正卧在掌心。

      原来不是雨……他闭上眼,感受着愈来愈冰凉的体温。

      “这般不舍,何不与我做笔交易?”

      倏忽传来一道女声,宋逍闻言一惊,他看不见外界的情况,只得从这女子的话里揣测她的意图。

      宽大的裙摆在行走时荡起优美的弧度,她绕着虫茧转了两圈,细细地打量,“有趣,实在有趣。我活了九千年有余,还是头一回见到修炼成人形的蜉蝣。”

      “别怕,此番前来,乃是助你。”她挥出一道法力,宋逍周身束缚霎时被无形化解,他终于脱身,委顿在地,视线里仅能看见一抹水红的裙角。

      “如何?能否信任我?”她盈盈跪坐,与他平视,宋逍有些贪婪地呼吸着空气,问道:“什么交易?”

      女子笑起来时唇角绽出一对浅浅的梨涡,“别急,听我说完你再问也不迟。我曾无意翻到你的命格,上面记录着你在今日命数已尽,即便此刻我救了你,黑白无常也会来勾你的魂……”

      “不过呢,想活命也不难。” 她变出一枝妩媚娇艳的海棠,递给他,“像我这般寿与天齐的妖怪,借你一百年的命,我都还嫌命太长。”

      宋逍听着她自吹自擂的言论,忽然就不想接过这根友谊的花枝了。

      “他们不是都叫你‘先生’么?我借寿给你,你来给我讲讲‘情爱’这回事。”她望向宋逍,“如何,这个交易做不做?”

      宋逍心想:我一个教人画画的,怎么告诉你何为情爱?他指尖才碰到花枝,便感觉有源源不断的灵力贯进身体,他攥紧那枝海棠,像是握住了生机,“不敢欺瞒姑娘,宋某对情爱一事也知之甚少。”

      “不过……宋某倒是可以讲讲与内子的家长里短,姑娘愿意听吗?”

      她瘪瘪嘴,勉强答应了,“也罢,每日子时,我自会来寻你。”说完,铺在地上的海棠花瓣凌空而起,如烟花倒放一般飘回夜空,萋芜荒野再无女子身影,仿佛她不曾来过。

      宋逍正讲到他与楚棠夫人的际遇,敖栖朝抬眼瞥见傅寰江若有所思,问道:“尊使可知这位楚棠夫人的来历?”

      傅寰江食指微屈,轻点着桌面,“她本是观音大士手中的净瓶佛棠,常伴座前孕育出了灵识。九千年前,曾与我共赴蟠桃会,因偷看司命星君的命格而被剔除仙骨打下凡间。”

      敖栖朝闻言十分疑惑,“那你和她也算熟识,怎的现下才想起来?”

      傅寰江沉默了好一阵,才缓缓开口,说出来的话令人大惊失色。

      他解释道:“我认识他那会儿,他还是个男子,没想到如今却成了女儿身。是以我最初听到‘楚棠’二字,还以为认错了人。”

      “男子?怎么会呢?”最震惊的莫过宋逍了,“以她的道行虽有千变万化之能,可那般情态,的的确确是个女妖精啊!”

      傅寰江又想了想,“海棠树本就雌雄同株,何况她修炼的是菩萨道一派的心法,兼具阴阳两者,长此以往,便能时男时女变幻自如。”

      敖宋二人一脸“这样一来我就明白了”的表情,傅寰江轻咳一声,“既然弄清楚了,我们也去救人罢。”

      只见宋逍展开一轴画卷,“楚棠夫人便藏身此处,请随我来。”

      原来画卷内别有洞天,画中景致与外界毫无差别,敖栖朝惊叹不已,三人走了一阵,赫然出现一条奔流澎湃的大河。

      宋逍道:“此乃天河弱水,穿过它便是五行洞府。此河极为难渡,因其鸿毛不浮,飞鸟难过,又有五行护法的木君和水巫镇守,更是难如登天。”

      敖栖朝一手抓着傅寰江一手提着宋逍,朝着河心飞去,“难还是不难,我说了算。”

      才开始渡河,他们便感到一股巨大的吸力,身体控制不住地向下坠,眼见河对岸已近在咫尺,河心蓦地激起一排巨浪,咆哮着似要吞掉三人。

      敖栖朝一行被逼得连连后退,甫一落地,地面的植物根系瞬间缠住了她的双脚,她忙喝道:“小心!”

      傅寰江与宋逍见状,闪身避开。他冷眼扫视一圈,一男一女倏地现身,想必是宋逍口中的守阵人了。

      前有水巫乘着巨浪严阵以待,后有木君操控树根虎视眈眈。

      “夫人正大宴宾客,可由不得你们扫兴!”木君摇着扇子,一派闲适。

      敖栖朝闻言,顿时乐了,“你们夫人机关算尽,不就想引我们上钩么?既然贵客上门拜访,焉有扫兴一说?”

      水巫巧笑倩兮,“贵客与不速之客,水巫还是分得清的。”

      傅寰江目光落在那如龙脊般起伏的树根上,他心念一动,抬眼望向敖栖朝,四目相接,敖栖朝瞬间会意,冲他点了点头。

      她长吟一声,面上鳞甲暴起,束缚的树根应声而裂,一阵绚烂流光后,骤然现出一条五爪苍龙!
      苍龙俯首折身,龙背如绵亘山脊横跨于天河之上。水巫木君这才醒悟,她竟以龙身作渡桥来护佑他们到达对岸!

      眼见那二人离河岸仅有几步之遥,水巫飞身阻拦,却被一条巨大的龙尾拦住去路,身后苍龙口吐人言,低沉如雷雨晦冥,“你的对手是我。”

      洞府内,宋逍见傅寰江眸色深深,只当他在担忧敖栖朝,便宽慰道:“尊使莫怕,以三公主的修为,应当担心那两名护法才是。”

      傅寰江却无心玩笑,方才过河时,分明看见龙首上两处断角……是北海一役后留下的旧伤吗?他不再多想,对宋逍道:“此处阵法奇诡,宋先生跟紧我。”

      目光所及俱是滔天大火,宋逍这一类的妖怪可谓是怕极了三味真火,他抓紧傅寰江的袖口,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洞府深处却是别样光景。推杯换盏,宾主尽欢。一羊首人身的妖怪正举杯相庆,“恭贺夫人觅得佳偶!”楚棠夫人也懒懒地抿了口酒,朝赤土童子吩咐道:“差不多了,去把人带上来。”

      不多时,赤土童子带着玉山倾等人回来了,静立在一旁。

      楚棠夫人变出一枚巴掌大的妆镜,镜内倒映着酣战的双方,她问道:“门口挑事的还没赶走么?”

      赤土童子低眉顺眼,“外面的怕是得费些功夫……”他无声逼近,掌心金光大盛,“里面的夫人又当作何打算?”

      楚棠夫人不料他猝然发难,生生接下一掌。

      招式相撞,激起阵阵劲风,楚棠夫人后退几步,与他拉开距离,“来者何人?”

      玉山倾等幻象倏地消散,“赤土童子”露出原貌,“万年朝夕如白驹,夫人可还认得故人?”傅寰江垂睫浅笑。

      楚棠夫人见他真容,兀地愣住,随即笑了起来,“我记得尊使,尊使还认得出楚棠么?”她眼波一转,抬袖掩住半张脸,“或者,这副模样更加熟悉?”楚棠缓缓放下袖口,玉面朱唇眉目阴柔,却是一副男子的样貌。

      她话音刚落,金迦老翁与幽火婆婆急急赶来,“夫人,大事不好啦!门口那条龙喝完了天河水,说要淹了夫人的五行洞,正朝着洞口发了大水,眼看水势就要过来了!”

      楚棠一惊,望向手中妆镜,镜内传来低沉的轰鸣声,一排排滔天巨浪席卷而来,拍击着石壁,将三味真火阵尽数吞没,端的是锐不可当。

      傅寰江在前方拖住楚棠夫人,宋逍趁机摸到石室内救人,击晕赤土童子后将他放在安全的高处。他一边解着韶九的绳子一边道:“阿九,此间事了,我定会给你个说法,先随我出去吧。”

      不等她回应,他有些心虚地避开目光,转身去解救玉山倾。

      石室内,由于地势低洼,水柱洞穿石壁后形势危急,景不渝被捆仙锁所缚动弹不得,也没人知道怎么解开,宋逍不做多想,弯腰负起景不渝,引着众人朝安全的地方走去。

      “我得道以来斩妖无数,没想到竟会被妖怪所救。”景不渝趴在宋逍的背上,喃喃自语,宋逍闻言笑了下,“小道长觉得讽刺吗?其实妖与人一样,有血有肉有好有坏。我知道我胆小懦弱,有一己私欲,也畏惧生死,平生更有太多愧事……”

      他深吸了口气,“比如杨枝镇那次……我很愧疚没能救下你父亲,若能重来我一定拼死相救。”景不渝看不见他的神情,只听得他娓娓道来:“杨员外害死刘献,五尾狐替恩人报仇雪恨,你又向五尾狐和我寻仇。这个复仇的怪圈,牵扯了越来越多的人,我们身处其中,逐渐地被吞噬了理智,只剩下仇恨。”

      “你说要除魔卫道,即便你能杀尽天下妖魔,又如何杀尽血海深仇?如何杀尽你的心魔?”宋逍轻声问道:“以暴制暴,以杀止杀,这般冤冤相报,真的是你所追求的‘道’与‘义’吗?”

      景不渝闻言,想起从前一人一剑快意人间的生活,怔忪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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