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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十) ...

  •   “被打了就得受着,家人被杀了也不能报仇吗?”景不渝声音闷闷地。

      宋逍又是一笑,经历得再多也不过是个孩子,不过好在他肯听他说话了。

      “不是这样的。你打了我,我还你一拳,这叫有仇必报。你打了我,我却杀了你,这叫得寸进尺欲壑难填。”

      “五尾狐已被渡化,这桩恩怨不就有了最好的结果吗?大仇得报后所谓的斩妖除魔伸张正义,究竟是在报仇雪恨,还是在满足你的杀心呢?”

      是前者还是后者?景不渝沉默了,又忽然想到什么,“我打了你那么多次,还差点杀了你,你却从不还手,这又是为什么?”

      宋逍道:“因为我心胸宽广。”

      景不渝闻言,轻嗤一声,“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他忽然正色起来,“方才你问我的‘道’与‘义’是什么……追寻无量仙道,维护世间秩序,三界六道芸芸众生,善者有所恃,恶者有所悛,这便是我的‘道’与‘义’。”

      他神色坚定,“你的话我明白,可我这一生仍会除魔卫道,无关私欲杀心,惟有道义罢了。”

      “那就好。”宋逍点点头。

      玉山倾闻言,抚掌叹道:“你哪是什么伏妖师,你是要当圣人啊!”

      景不渝冷冷地睨他一眼,玉山倾感叹完又望向宋逍,“宋先生,楚棠夫人掳走我们,其实略施惩戒即可,三公主却淹了人家的洞府,这算不算得寸进尺欲壑难填?”

      宋逍发现了,他是在故意找茬,咬牙切齿地回道:“不算!她抢我夫人,简直不可饶恕,三公主淹得好淹得妙!”

      玉山倾暗笑,又觉得自己真是近墨者黑,现在捉弄起人来和敖栖朝一个调调,忙道:“说的甚是,我们快与尊使汇合吧。”

      洞府中心,幽火婆婆因怕水,化作星星点点的火灵,隐在楚棠夫人的簪发中,楚棠夫人翻手为刃切掉一缕墨发,吩咐道:“将我这些根须种在八十一处阵眼上便可治水。”金迦老翁接过后领命遁去。

      “让尊使见笑了,手下的人办事毛毛躁躁没个体统。”她又变回了女子,端的是美艳不可方物,“外面那条龙是有些棘手,但里面的这个嘛……”小鹿般的眼睛滴溜溜一转,落在傅寰江身上,“就看他念不念旧情了。”

      玉山倾一行正好听到这段对话,他不清楚傅寰江和楚棠夫人的关系,只觉得这里面有问题,便默默地记下准备待会儿向敖栖朝告状。

      “同游之谊却被夫人说得暧昧不明。”傅寰江四两拨千斤,他淡淡地瞥了眼玉山倾,话锋一转,“夫人抢了我的同伴,又作何解释?”

      楚棠夫人尾音婉转,“不是抢,是招为夫婿。”

      “此话怎讲?”

      “九千年前,我被剔除仙骨打下凡间,为一和尚所救,我问他为何救我,还替我疗伤,他却避而不答,平日里深沉木讷,念叨着听不懂的经文,他圆寂时才告诉我:‘缘因情也’。‘情’?何为‘情’?只因‘情’而救我助我?”

      “多年来,我一直在寻找答案,见识过痴男怨女求而不得,见识过举案齐眉朝朝暮暮。”她转眸望向宋逍,“当初救下宋逍,一来是我从未见过蜉蝣修炼成人,二来是他临终前为情所困的执念。我用一百年的寿命交换他的故事,再从故事里汲取养料食爱修行,原以为能参透‘情’之一字,却仍是不行……”

      “我才恍然,这些故事看得再久,终究不是自己的。那我便亲自试试,男子也好女子也罢,前人不行还有后人,广结金玉良缘,我总能找到一个答案!”

      说罢妩媚一笑,掏出一管笛子,横于唇畔,“我摊了底牌,这下无论如何都要强留你们!”

      笛音似刀,随着手指起伏倾泻而出,强劲的气刃几乎要将脸刮变形。

      不料她突然发难,傅寰江迅速布施结界护住众人,再解下披风,凌空一抛,双手结印,随着十指翻转披风越变越大,似张开的巨掌,一瞬压向楚棠夫人。

      楚棠夫人委顿在地,那盖在身上的披风倏而化作梵文佛偈,嵌入她的裙裾,像是无形的法印,她试图挣扎却动弹不得。

      她收起方才的杀意,娇娇俏俏地嗔道:“大庭广众之下,尊使想对楚棠做甚么?”

      傅寰江置若罔闻,只轻声唤道:“楚棠……”他金眸熠熠如灼,“情之一事强求不得,你不懂情,世人又如何懂得?不过是在天地昭昭中,寻求因果,各自修行。”

      她愣住,“那我的因果是什么?”

      傅寰江想了想,“回到最开始的地方,你为何想要懂‘情’?”

      楚棠夫人思绪如飞,一下子飞到那座破旧冷清的寺庙里,床头搁了一碗黑漆漆的药,不远处檀香袅袅,那救了她的和尚撷着佛珠,默诵经文。

      她忽觉怅然,又为这样的情绪感到惊愕,草木修炼成的精怪,在七情六欲上最为迟钝也最为无情,而刚才的回忆竟似动摇了她一贯的铁石心肠,怎能不令她惊愕?

      她第一次听到那和尚的回答时,困惑不已,想要追问他却已圆寂,寻寻觅觅了九千年,如今傅寰江让她回到最开始的地方。

      “我为何要懂‘情’……”她呢喃着。

      她垂眸浅笑,“还是不知道呢,我只知道没了他的这几千年光阴,也太过寂寞了。”

      傅寰江心底淡淡一哂,“有五位护法作伴,也难消寂寞吗?”

      “尊使莫消遣我了。”她叹息一声,“他们是我的元神所化,也便如我一般,俱是不开窍的草木人儿罢了。”

      洞内的水势虽然止住,但依旧有数十尺深。这时,水面忽然泛起一圈圈涟漪,有一少女自水纹中跃起。

      “三公主好慢。”傅寰江悠悠道。

      敖栖朝闻言,略略扫视了下他那头的情况,“自己的事都没办妥帖,还怪责起我来了……我在外面浴血奋战,尊使却在里面谈情说爱,这算哪门子道理?”

      结界内的玉山倾立刻嚎了起来,“在下作证!”

      见他二人坚定地站在同一战线,傅寰江头大不已,敖栖朝气焰嚣张地瞪他一眼,却也不再纠缠,她来时正好听到楚棠夫人的那段际遇,问道:“你就没想过去寻那和尚的转世么?”

      “我与他的因果留在了那一世,转世后的他,即便模样相似也不再是那个和尚了,我又何必去打扰他新的生活呢?何况这‘情’他未必给得了。”

      敖栖朝道:“你想要懂‘情’,不妨与我们同路,换个人试试,比如尊使,试试这‘情’他给不给得了!”

      楚棠夫人睨了傅寰江一眼“他?”面上浮起鄙夷的神色,“那还是算了。这块比草木更无情无欲的顽石,也不知何人能精诚所至令得金石开……”

      “但是你淹了我的五行洞府,这一路我自然得跟着,钱不还完休想摆脱我!”

      听完这番说辞,敖栖朝狡黠一笑,又瞬间正色道:“这是自然!”

      她这一提议目的性太强,傅寰江无奈地摇摇头。

      他转眸望向楚棠夫人,缓缓抬起右掌,掌心凝起轻烟般的佛莲,同时,她与傅寰江的眉心都现出月白色的莲纹,那嵌在周身的佛印也渐渐飘向他的掌心,待万法归一后,只见金光大盛,梵音阵阵,一切都归于平静。

      楚棠夫人这段因果圆满了,宋逍与韶九之间却气氛尴尬。

      宋逍踌躇片刻,终是开了口:“阿九,景小道长没有骗你,我是一只蜉蝣妖怪。”他顿了顿,“我们的那个孩子……也是我拿掉的。”

      韶九惊得睁大了眼,想起怀孕时他的压抑,两年来种种异样的举动,一切似乎又有迹可寻。

      他在她的注视下继续说道:“人类与妖怪结合的骨血,会吸食母体的精气作为养料,三月后便会被吸干榨尽。我不会用你的性命去交换一个半人半妖的怪物,说我自私也好,残忍也罢,我就是这般做了……”

      “我欺瞒了你许久,最初是不想吓着你,也不愿见你卷入这些纠葛。”宋逍无奈苦笑,“现下我却明白了,世人的种种作为,没有高下之分,能够勇敢坚毅,也有恐惧懦弱的权力。”

      “人本就不该与妖怪纠缠在一起。”他张开四翼,身轻如鸿毛,“鹤寿千岁以及其游,蜉蝣朝生暮死以尽其乐。能和你在一起这么久,我已知足了。”说完飞身离去。

      韶九望着空中洒下的磷粉,怔怔出神。常伴身侧的夫君,是人是妖,在乎吗?有这么重要吗?

      “他的这份愧疚,究竟是因为人妖殊途,还是因为那个孩子?”她听到耳畔有人徐徐说道,银发金眸,原来是傅寰江,他眸中蕴着深意,“身在局中,难免会被蒙蔽心智。”

      翌日一早,东方吐白。

      江面上飘着两排竹筏,玉山倾与敖栖朝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撑着船桨。

      “宋先生与宋夫人的事,最后如何了?”玉山倾问道。

      “这儿是春坞城城西么?”敖栖朝却答非所问。

      “是的。”玉山倾点点头,“三公主还没回答在下的问题。”

      傅寰江道:“子多不妨看看那边。”

      玉山倾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水域内有人涉水而行,正从湖心缓缓走向岸边,青空般湛蓝的袍子紧紧地贴着身躯,鼻尖沾了些露水,玉山倾仿佛闻到一股青草香。

      “那是宋先生?”玉山倾惊诧道。

      敖栖朝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他赶紧捂住嘴,“子多小声点,他这副模样想必是才蜕皮重生。”

      宋逍对着倒影整理了下仪容,甫一抬头竟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阿九?”他有点懵。

      那身影正是韶九,她站在花树下,眉眼含笑。

      “都弄好了吗?”韶九问道,他愣了下,不明白她为何在这里,心底浮起一丝希冀,赶紧点头。

      她双眸明亮,“那便回家吧。”走了几步见宋逍没动,立刻转身横他一眼,“愣着干嘛,走啊!”

      此情此景,不远处的敖栖朝也不由自主有了笑意,“她回到与宋逍最开始的地方,这样似乎还不错。”

      玉山倾身后传来一阵半梦半醒的呵欠声,楚棠伸着懒腰,“你们在聊什么呀?”

      “你终于醒了。”自昨夜后,楚棠夫人便与他们一道踏上旅程,玉山倾想了想,继续问道:“夫人,你这一走,洞府上上下下该如何打理呢?”

      楚棠夫人揉着眼,“放心吧,五行护法都会安排妥当的。”

      玉山倾这下明白了,她平日里只需在洞府中睡个昏天黑地,衣食住行自有一堆人伺候,根本无需操心。

      敖栖朝手执船桨轻轻拨开一层落花,一行人回望着春坞的方向,粉粉白白深深浅浅。

      竹筏一路顺水而行,傅寰江问道:“三公主,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江上白雾霭霭,敖栖朝站在船头,微微侧首,“去东海,尊使想与我缔结因果吗?”

      她的额前长出一对纤长完整的龙角,在水雾的萦绕下泛着幽幽的蓝光,如梦似幻。

      见众人都惊奇地盯着她,便指着头顶的角解释道:“这对角曾断过一次,龙族的伤势历来都极难愈合,因此,五百年了它都无法再生。昨日我调引天河弱水,本是想淹了洞府,谁知我体内储水与弱水互相融合后,吸收了它的灵气,也就阴差阳错地治愈了这处旧伤。”

      “我的因果和这处伤、北海一役还有那日你听到的‘小鬼头’有关,”她露出奸笑,“如何?尊使要与我缔结因果吗?”

      傅寰江看着她那副奸计得逞的样子,想到了昨日她邀请楚棠一路同行,除了戏谑自己外,当有别的深意吧,可他也确实好奇,想到这里他淡淡一笑,“求之不得。”

  • 作者有话要说:  蜉蝣之羽这个系列的故事结束了!!撒花!!下一个系列是关于东海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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