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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蜉蝣之羽·衣裳楚楚(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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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问完后,韶九愣在原地答不上话,只当自己误会了他,两人便无言地沉默,我忍不住问他‘宋先生你也需要如厕啊?’,他闻言只冷声道‘人食五谷杂粮,哪有不如厕的?’可他又不是人!碍于韶九在场我也不好追问,后来的事你们就知道了……”敖栖朝正粗着嗓子学宋逍说话,语气神态皆是惟妙惟肖。
玉山倾听完她对昨夜事况的转述,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所以,我们这算是被宋先生请出来了吗?”
“是赶出来。”傅寰江不急不缓地纠正他。
昨夜敖栖朝与韶九偷鸡不成蚀把米,被宋逍当场撞破,不可谓不尴尬。翌日一早,宋逍耐着性子解释了寒舍多有不便之处,栖身在此只怕委屈了三位,更担忧会误了他们的正事,宋某便不强留三位了,请吧。
男主人当面下了逐客令,他们也不好再腆着脸赖在别人家里。三人如今正坐在一家小摊子上吃早食,桌上摆着一笼蒸饺、一碟黄金糕、一盘鸡蛋葱饼、三碗白粥再就着三盏海棠果酥酪,敖栖朝恶狠狠地夹起一个蒸饺再恶狠狠地咬掉一口,咽下后恶狠狠地道:“肯定有问题!他根本就不需要如厕!”
玉山倾则摇头晃脑地感叹,“宋先生画技精湛,在下原想与他探讨探讨画中玄机,如此一来却没有机会了。”这是文人雅士的遗憾。
傅寰江略略回忆了下敖栖朝的那番话,忽然眯起眼睛朝她望去,停箸沉思,敖栖朝被他盯得头皮发麻,艰难地咽下一口酸甜嫩滑的酥酪,“尊使,有事吗?”
他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她这副有些手足无措的模样,既而垂下雪白浓长的睫羽,目光缓慢地向下移动,落在她面前那碟黄金糕上,蓦地开口:“当时三公主与宋夫人都只着了亵衣么?”这是没头没脑的疑惑。
“哪能啊!”敖栖朝闻言赶紧放下竹筷,仿佛又想起了那种心潮澎湃的感觉,“你不知道,当时情况紧急,哪来得及披亵衣啊!我穿着诃子就跟韶九出去抓人了,谁料竟还是晚了一步!”她发出捉奸不成的懊恼。
“老板,结账。”邻桌一直安静进食的少年抹了把嘴,开口唤道,他腰侧悬着一把古朴的太极八卦剑,剑柄上缠着条半旧不新的穗子,正随着起身的动作微微晃动,阳光照在他英扬的眉宇上,那是一股独属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少年结账时与摊主随口闲聊了两句,而后抱拳离开。
敖栖朝这一桌正说得兴起,她断言宋逍是因为心虚才一大早赶人。
长街上人声愈沸更显热闹,玉山倾抬眼望向四周想寻一个摆摊的绝佳位置,却不慎被余光里的什么东西闪了下眼睛。
他粗略地找了找,原来亮光自邻桌的凳子脚边射出,那里正静静地卧着一块玉佩。
“你们看!”玉山倾招呼了声,弯腰拾起玉佩递给他们,“是那名少年的东西吗?”
“这块玉通体青翠,晶莹透亮,水头不错。”敖栖朝点评道。
傅寰江打量了一番,“这块玉上的穗子和那少年的剑穗用的同一种丝线,末端又系着同一种结扣,理应是他的。”他捏着玉佩轻巧地转到另一个角度,玉石表面在阳光下隐约现出些刻痕,慢慢勾勒出一个字的轮廓。
“‘杨’?”敖栖朝轻声念道。
早点铺子的摊主听完三人的对话,将重点放在了敖栖朝那句‘水头不错’上,当下十分忧虑着急,“这么贵的玩意儿想必是顶重要的东西哩!年轻人,可以麻烦你们把东西送还给人家吗?老头子我急着收摊回家,不然一定守在这儿等他回来!他刚才与我打听青石巷的方向,想必是朝那边去了吧?老头子瞧你们面善的紧,就当帮个忙做件好事,我替他谢谢你们啦!”
玉山倾赶忙回应道:“您只管放心,我们一定送到!”
春坞城,青石巷。
少年走在青石板铺砌的长街上,身上的布衣洗得很干净,带着股子清新的皂角味,但因为穿太久了,襟口和袖口的地方明显地翻起了毛边,他抱着剑停在一处小院子前,心里道声就是这里,然后轻轻叩响木门。
听得木门内的人一边行来一边没好气地叱道:“刚刚不是还很有骨气么?有本事你就永远别回来!宋大画家这次又忘带什么……”
韶九拉开门,只见门口站着一个英朗的少年,他抱剑含笑,韶九自觉方才言语冒失,掩唇咳了声讪讪道:“小公子,你找谁啊?”
“夫人好。”少年拱手施了一礼,“贸然登门实属罪过,但却是为告诫夫人一件事。”
韶九倚着门看了他一眼,不知何故只觉得这人不太讨喜,她手里有一圈没一圈地绕着头发丝,有些漫不经心,“你说。”
“恕我直言,府上的郎君或许非人。昨日他下午去后山写生画画,不多时便气息奄奄地被人送回来,可只一个晚上就完好如初,您不觉得奇怪吗?”
他见韶九把玩头发的指尖蓦地一顿,略带深意地笑了笑,“夫人知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郎君近日来若再有什么异状,您摇三下金铃,便可找到我。”他递给韶九一串拓印着八卦纹路的金铃,“我叫景不渝,是名伏妖师。”
“不渝道长,我有个问题请教你。”韶九慢慢地抬起眼,盯着他笑意隐隐的颊窝,在他的示意下,她一字一句带着咬牙切齿的味道:“你又是怎么知道昨日我夫君身负重伤的?”
景不渝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
下一刻,韶九抄起门边的扫帚劈头盖脸就是一顿乱打,边打边呵斥:“他被悄悄送回来,你怎么知道得这般清楚!打他的人是不是你!?”
“说!”又是一扫把闷击,景不渝被打得抬不起头,他护着脸踉跄地朝后退,嘴里含含糊糊地,也听不清是“别打了”还是“别打脸”。
“你听好了!”韶九手里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扫帚尾部的糜屑因摩擦而高高扬起,细碎地扑了一身,她被呛得咳嗽两下,“我夫君是不是妖怪,与你何干?他不是个妖怪自然最好,即便他是个妖怪……我还就喜欢妖怪,管的着么你?”
说完便没好气地把门摔上,景不渝拍着身上的灰尘,小声地嘟囔了句母夜叉。
敖栖朝笑得停不下来,傅寰江见状也不由自主地扬起唇角,“三公主,笑够了没?”
他们三人藏在一层结界之后,旁观了韶九和景不渝的这场闹剧,韶九虽然才和宋逍大吵了一架,但是对待外人那股护犊子的架势毫不含糊,景不渝吃了好大一个闭门羹,也只能含泪把委屈吞回肚子里,他低头拾起被扔在地上的金铃,拂去表面蒙上的灰尘,暗自下了一个决定。
只见景不渝凭空画了道瞬移的符咒,而后消失不见。
“这下好了,宋夫人还没被宋先生哄得服服帖帖,小道长又一来搅和,惹得她更加生气了。”玉山倾却一脸愁容,一边忧愁该如何将玉佩还给景不渝,又一边担心宋氏夫妻的感情。
敖栖朝斜斜地瞥了玉山倾一眼,“子多真笨!也太不懂女孩子了。”
玉山倾立刻虚心请教,“敖姑娘,此话怎讲啊?”
“韶九早就没有生气了。你看,她嘴上说着‘有本事永远别回家’但却极快地开了门,表面上对宋逍疑神疑鬼,但有人说他坏话的时候,二话不说就是一顿好打,这女孩子啊,一旦撞上和喜欢的人有关的事,不由自主地就会心口不一,别看她争强好胜咄咄逼人,其实内心温暖善良,用她最柔软的地方装着心上人,但就是别扭地不想让他看到。”
玉山倾恍然大悟状,十分佩服地道:“真是受教了,在下还有问题——那怎样才能准确地揣度女孩子的心思呢?”
敖栖朝不怀好意地笑着,“怎么?子多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玉山倾飞快地垂下头,脸红的像要烧起来,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傅寰江听完敖栖朝那番长篇大论,他长睫低垂,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正若有所思。
“子多问的可是个千古难题啊——”敖栖朝拖长了声线,尾调又倏地一转,“或许你变成女孩子就知道答案了。”
玉山倾十分不满,“敖姑娘总以取笑在下为乐!”
“走吧。”傅寰江淡淡道。
“咦?去哪儿啊?这块玉怎么处置呢?”玉山倾掏出那块翠玉。
敖栖朝笑嘻嘻地接过玉佩,替傅寰江回答,“当然是去找景不渝小道长啦,但是这次不带子多去,免得动起手脚来误伤了你,何况凡人见识太多妖邪,是会折寿的。”她话里半真半假,玉山倾被唬的一愣一愣的,“子多就继续摆摊,帮我们招揽生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