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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蜉蝣之羽·衣裳楚楚(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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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寰江说完,三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起来,连傅寰江自己都有些捉摸不定,这样的直觉究竟是对是错?即使揣着这样的疑问,也无可奈何,就目前来看终归是别人的家务事,他们三个外人也不好横插一脚。
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声逐渐低了下去,临近晌午,人们也都三三两两地收摊回家去了,敖栖朝无意中瞥见人堆里有个少年一晃而过,带着咄咄逼人的杀意,但又没看真切,傅寰江见她眨也不眨地盯着人群,问道:“怎么了?”
她无声地摇摇头,额角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刺感,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额头一左一右对称的位置开始隐隐作痛。
整个春坞城沉睡在午后的阳光里,敖栖朝一行人踱着步走在树荫下,昨日他们来到春坞后向土地神打听到叶家故宅的位置,顺带问了问叶知遇还有没有在世的族亲,这才得知叶知遇也和玉山倾一般孑然一身,他们便决定将这盒衣灰洒在离春坞城不远的后山,再简单地立个衣冠冢。
玉山倾心生怜悯,虽然不明白为何是由他们来料理叶国师的后事,不过既然这么做了就必定有一定的道理,或许这些缘由以后会慢慢告诉他,玉山倾这样想着,也跟着一阵忙前忙后,又是刻碑又是摆放香烛,简直比敖栖朝还要上心。
从这里鸟瞰整个春坞城,山峦连绵傍着荒草萋萋,叶知遇也会喜欢这满山春色吧?
敖栖朝兀自沉思,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她侧身望过去,只见那足有半人高的野草丛里踉跄地奔出一道人影,慌忙中他似乎被什么绊了下,便直直地摔进了他们的视线里。
那人背着一个竹编的书箱,身着一袭青空般湛蓝的袍子,裳服两侧绘着几枝胭脂海棠,虽然他的脸埋在臂弯里,可光凭这身装束也能猜出来人是谁。
“宋逍先生?”傅寰江金眸微眯,略弯下身朝他伸出手。
宋逍慢慢地撑起身,阳光下他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微抿的唇透着不健康的紫色,他艰难地冲傅寰江笑了笑,正想搭住他的手慢慢站起来,谁料下一刻宋逍就张嘴吐了一大口血,整个人又咚的一声倒了下去。
“啊……”玉山倾低呼一声,快步上前,与傅寰江一道将他扶起来。
傅寰江伸出两根玉雕般的手指,轻轻搁在宋逍的手腕上,指尖下的脉象走势不像凡人,正异常又微弱地跳动着。
“怎么了?”敖栖朝蹲坐在气若游丝的宋逍面前,见傅寰江眉心微蹙,她也伸出手去探了探他的脉息,片刻后也露出了震惊的神色,“这……他不是凡人啊?那他的真身是什么?以我的修为竟不能一眼看穿?”
敖栖朝还沉浸在自己居然没能看透的悲愤中,不死心地问道:“尊使,宋逍究竟是什么?”
傅寰江凝视着昏死过去的宋逍,轻轻摇了摇头,抬手点在他的眉心处,贯注了一道灵力,“先将他送回去,正好我也有些话想问那位宋夫人。”他说完,见敖栖朝二话不说就要扛起宋逍,便不着痕迹地拂开她的手,自己将宋逍背了起来。
瞬行回到春坞城后,沿着打听到的方向,他们掩人耳目地将宋逍送回了家门口,隔着木门听到韶九正踏着碎步走来,木门应声而开,她见状惊呼一声,赶紧引他们进来,将宋逍安置好,又煮上茶请得三人坐下。
“宋夫人也请坐。”傅寰江不咸不淡地招呼一声,见韶九时不时担忧地朝内间望去,他又添了句,“宋先生的伤势已无大碍,夫人不必忧虑。”
韶九一双妙目泪光潸然,她闻言赶忙吸了吸鼻子止住哭意。
“宋先生平素可有什么仇家?”
她仔细想了想,摇摇头,“他在书院一向克尽厥职,塾友间更是以礼相待,休沐时常去看顾邻里,在街坊间的口碑是极好的,别说仇家了,连个吵嘴的都不曾见过。”
“他午时后可是回了书院?”
“这倒不曾,他与我说‘昨儿在书院忙活了一晚上,掌事特许今日休沐,我也正好去后山写生’。”她轻轻缀了口茶,又道:“他又说 ‘我知道我近日来的行止定令你奇怪,但请一定信我’。”
“话虽如此,但我还是疑心昨夜的事,他走后便约了两个好友闲话家常,这两个好友的丈夫也是书院的画师,我才知晓书院昨夜确有要事,可我……对听到的女子声音仍耿耿于怀。”
傅寰江盯着缓缓沉底的茶针不语,室内便静了下来,一直沉默的敖栖朝蓦地开口道:“你们没有孩子么?”
“看你们夫妻俩感情挺不错的,两年了都没有孩子么?”她那一双桃花眼因带了笑而微微弯起,像是晕了层淡淡的胭脂,眼底深处汪着一潭潋滟的水光。
那含着笑意的问询声刚落,玉山倾涨红了脖子根嗫嚅其词,反观韶九,却霎白了一张脸,不见半分羞赧,她侧首望着窗外的枝头落花,颤着双唇想说些什么,开合了好几次才挤出轻飘飘的两个字,“有过。”
韶九似乎沉浸在了那段不忍触碰的过往中,三人见状,也不忍多问,更没将宋逍非人的事实告诉她,生怕接二连三的打击会令这个柔弱无依的女子不堪重负,他们正要起身告辞,韶九赶忙留住众人,只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能烹茶煮饭聊表谢意,还望恩公毋要推辞。盛情难却,敖栖朝一行便住了下来。
这处小院子静谧雅致,花梨木修成的山字型的廊道向内怀抱着满园艳丽的海棠,十步一隔便垂下一层轻纱帷幔,穿过回廊再拾级而上,是一左一右两间客房,傅寰江与玉山倾一间,敖栖朝与韶九一间,宋逍仍不见醒地躺在中间的卧房里静养。客房内以圆月型的落地门窗为主,再置了一扇松竹画屏隔开床榻,雕花轩窗前搁着一张小几,花影扶疏里遥遥地探进来一枝垂丝海棠,正开得如霞似火。
睡到半夜,韶九忽然将敖栖朝摇醒,压着声低低道:“姑娘醒醒,快到子时了,前几晚他便是在这个时辰有了异状。”
她们沿着回廊走到宋逍躺着的卧室内,床榻上已空无一人,韶九快步上前摸了一把掀开的床褥,转过头对敖栖朝肯定道:“还是温热的,定是才离开不久!”
说完,她拉起敖栖朝的手,踮起脚尖悄无声息地下了木阶,向庭院内的海棠深处走去,看她这副志在必得的架势,跟在身后的敖栖朝心里突然升腾起了一股马上就要捉奸在床的激动。
眼前掠过一棵接一棵的花树,即刻就要见到那一方石桌和石凳上正襟危坐的人,韶九牵着敖栖朝气势汹汹但小心翼翼地转过一个拐角,张口喝道:“宋逍……”
剩下的话只能全数含在嘴里,因为夜色下的石凳上空无一人。
韶九疑惑地喃喃自语:“不应该啊,他人不在这儿还能去哪儿呢?”她蹲下试了试石凳的温度,眉心轻轻地凝起,“是冷的,他没来过这里……”
敖栖朝四处打量了一番,确认没有人藏身在重重花影中,正待提议回去,蓦地听到一道声音——
“阿九。”
她们的身形都不由得一僵,韶九愣愣地转过身,只见宋逍从阴影中走出来,身后不远处是半掩了门的厕轩,他身着寝衣外披一件素裳,站在灯火僮僮星光寥寥中,她们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他眼里,瞬间明白了这是在做什么,他紧盯着韶九那没来得及收回的手,眸光微颤。
韶九的指尖似乎被这样的目光所灼痛,忙不迭地缩了回去。
宋逍垂下眼,声音带着几分落寞,“阿九,你不信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