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异志录》我还能苟

3、叁

　　石寻清盯了他好一会儿，噗嗤一声笑出来。

　　“哈哈哈哈！你竟然在吸鼻涕？”他笑得喘不过气来，前仰后合的。

　　宋言欢一脸莫名其妙的，不太能理解他的笑点在何处，于是只皱了皱眉，然后又吸吸鼻子。

　　石寻清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伸手抹去，捂着肚子，嘴里断断续续地说着:“唉……哎呦！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宋言欢面上的疑惑与嫌弃都快实体化了。他突然遗憾自己看不见，不然定要那他那双眼睛狠狠扫视几番，翻个白眼，然后投去一个鄙视的眼神。

　　等不笑了，石寻清直起腰，翘起腿，一只手支在膝盖上，托着头，懒散地笑着瞧向宋言欢。

　　“公子，奴婢给您送药来了。”谷伏的声音在门外想起，伴着三声敲门的轻声。

　　石寻清连忙向上轻巧一翻，又侧卧在横梁上。

　　“嗯，进来吧。”宋言欢扬声道。

　　谷伏推开门，端着药，边走边将房子内环顾了一周，神色显现出点疑色。

　　她将药置于檀香木的八仙桌上，那药还袅袅冒着烟气。谷伏掺着宋言欢到桌旁坐下，把药碗推到他手旁。

　　“刚煮的，您喝的时候注意着点，千万别烫着。”谷伏柔声道。

　　“谷伏，我能摸得着。”宋言欢无奈地握紧了手中的木勺柄，在药里搅搅，那药的味道便随着烟气一同窜进他鼻中了，闻起来就很是苦涩了，更不用说喝起来。

　　听他这话，谷伏哑然。她自然知道宋言欢能够摸到，对这屋，他就算是瞎了眼，也绝对是比她自己还要熟悉的。只是……她眼中出现一丝哀色。

　　没有等到她的回应，宋言欢心下叹了口气。

　　“我并无旁的意思，只是觉得你太累了。”

　　“怎么会？奴婢自小便跟着少爷了，为您付出也是奴婢心甘情愿的，又谈何累。”谷伏用力摇摇头，她走到床边，看到凹陷下去的床榻，蹙了蹙秀眉，低头思索一番，又舒展开眉头，俨然是不打算深究。

　　“少爷，快趁热将药喝了吧，凉了就失了药效了。”她道。

　　“好。”宋言欢用木勺舀了口喝，果不其然，被苦得皱起脸。他将木勺搁在桌上，一咬牙，一憋气，捧起药碗就灌了下去。苦涩无比的味道在嘴里盘旋，宋言欢的脸皱成了一张苦瓜。

　　他右手小指一动，碰到了个稍黏腻的玩意，宋言欢一愣，但立马又会心一笑，捻起放进了嘴里——是蜜饯。甜丫丫的味儿在口腔里弥散开来，还是当年的味道。宋言欢眼里透露出怀念的幸福来，柔柔的，很好看。

　　谷伏见他这样，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忆起从前的岁月来。

　　宋言欢从小到大总是大病小病接连不断，身子差的不行，偏偏他还不受宠，每次生病受冻哪有什么大夫来看，也没钱请，只能听别人的话抓点药煎一煎。药苦，年幼的宋言欢怕苦，不肯喝，谷伏只得哄他说喝完有蜜饯吃，好说歹说才让他喝下去。久而久之，喝药后的蜜饯都是必不可缺的了。

　　宋言欢醉沉沉地从回忆里醒过来，想起房顶还躺着个梁上君子，便立刻朝谷伏道:“谷伏，无事你就下去吧，我乏了，想睡会儿。”

　　谷伏道是，委身离去了，轻轻掩上了门。

　　“我方才还在想何时才能下来呢。”石寻清身轻如燕，无声落地。

　　“抱歉，是我疏忽了。”宋言欢抿唇，脸上闪过一抹赦色。

　　石寻清连忙摇摇手:“哎哎，可别道歉，我看你们这主仆情深，倒也挺有趣的。”他眼珠轱辘一转，压低声音，“我说，宋公子，瞧你对她那样，你是不是喜欢那个侍女啊？”

　　“休得胡说！”宋言欢轻斥一声，很是无奈。

　　“行行行，我不胡说。”石寻清一脸无所谓的模样，在宋言欢房里转悠打探起来。

　　他摸摸这个摸摸那个，嘴里时不时叹口气，摇摇头，眼里是掩不住的失望。

　　“你这房子，未免也太过简陋了吧，宋少爷。”他特地在少爷二字上加重了读音。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宋言欢脸色不变，淡淡地回了句。

　　“在下一介莽夫，可听不懂您那文绉绉的话。”石寻清打趣道。

　　宋言欢嗤笑一声，不再理会他。

　　“宋公子不是乏了吗？怎么还陪我这个莽人坐这儿闲谈？”

　　“有您在这儿，我可怎么睡？”宋言欢恶狠狠道。

　　“得了，我走，我走还不成么？”石寻清说着，伸手撑起紧闭的木雕花纸窗，攀窗正想翻过。

　　“我试问，您能否从门光明正大地走出去？”宋言欢加重了门的读音，语气要多平静便有多平静。

　　石寻清翻个白眼儿，心想这人事儿真多，不过还是放下了抬起的腿，理理存着褶皱的下衣摆，摇摇脑袋，朝门走去。

　　推门前他脚步一停，转头嘱咐道:“明个儿的事儿可千万别忘了啊，又一春，记着了。”

　　宋言欢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行了，记着了，求您赶快走吧，这觉我还睡不睡了。”

　　石寻清难得没有回嘴，轻柔地为他掩上了门。

　　良久，还在午时的房里便传出清浅的呼吸声，与外头狂风呼啸的冬日极为不符。

　　日头渐渐暗下来，风雪转小了，飘着小雪，许久未见光的天上难得挂起叶残月，在铺了厚厚雪的草地上打下白亮的光。

　　宋言欢房外忽的冒出个人影来，切切簌簌的，从窗口探头向里看去。

　　“东西带来了？”那人压低声音道，但能听出来是个女子，她左右小心地瞥了瞥。

　　“这东西可难找。”另一人突然出声，这时才能发现这人藏在黑暗的阴影里。“我要的东西呢？一物换一物。”

　　“带来了，这儿呢。”女子语气里掩不住不耐烦，将手里的黑色包裹扔给那人。

　　“那就成。”那人轻松接住，从腰间抽出个瓷白的药瓶，小心翼翼放到女子手心。“抓好了啊，这玩意儿少是少，可价值……”那人咂咂嘴摇了摇头，一副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样子。

　　“行了，没事儿就走了，可千万别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女子握紧了药瓶，将那人招呼走。

　　那人不在乎地点点头，操着轻功纵走了。

　　女子也龊着身子，鼠一般踮着脚走了。

　　翌日一早，宋言欢睫毛抖抖，睁开惺忪睡眼。窗外微弱的光透进来。他支起身，揉捏了把睡得发酸的肩膀，只觉神清气爽。

　　“谷伏？”他扬了扬声道，刚睡醒的嗓音带了丝沙哑。意料之外的，没有听见温婉而稳重的声音。

　　他清清嗓子，替自己更了衣，着了鞋袜，刚走了几步，便听见一阵敲门声，伴着粗重的喘息。

　　“少、少爷！是奴婢。”谷伏的声音响起来。

　　“进来吧。”宋言欢颔首。

　　开门嘎吱一声，谷伏噗通跪到地上。

　　“奴婢、奴婢今日来晚了，奴婢有罪……还请少爷恕罪！”

　　宋言欢皱眉:“谷伏？你是不是跪下了？做什么呢？快起来。”语罢便摸索着弯腰去扶她。

　　谷伏瞧见面色一惊，躲闪开来，不过也依他之言起了身，恭恭敬敬地低头待到一旁。

　　宋言欢摸了个空，收手摩挲摩挲双指。

　　“不过是晚了会儿，不必这样。”他垂眸淡淡道，“现几时了？”

　　“回少爷的话，卯时三刻了。”

　　宋言欢点点头，心想还早，不若吃个早膳。

　　“谷伏，替我煮些粥来吧，再端些小菜。”他吩咐道。

　　“少爷，好巧，厨子正烧了些米粥，奴婢这就给您端来。”谷伏福身，退下了。

　　不一会儿便端上溢着米香的粥，宋言欢被勾起食欲，一盏茶时间不到便用完了早膳。

　　他擦擦嘴，心想时间恰好该走了吧，于是向谷伏道:“谷伏，我要出去几天。”

　　谷伏一脸为难:“这……少爷，这不妥吧……万一老爷问起来，恐怕我们不好交代，您也……”

　　“一切有我，无需多言。”宋言欢打断她的话，一脸我心已决。

　　“是。”自知少爷的倔脾气，谷伏也只能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