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异志录》我还能苟

2、贰

　　约摸是法术的后力，双眼疼的厉害。少年腾出只手，不紧不慢地揉捏着近眼的鼻梁处，倒也能让那针刺一般的痛消减些。

　　眼前是熟悉的黑暗，他眨巴眨巴眼，轻松地呼了口气，笑起来。

　　随后便又皱起眉头，低头思索。

　　他走了挺远，凭他目不能视，再走回卧房可真是难。

　　“这不是宋言欢——宋公子吗？好巧。”伴随翩翩而至的衣袍翻飞身，舒朗的男声传入耳中。

　　少年一愣，随即弯眉浅浅一笑，向发声处点点头。

　　“石兄。”他放柔了声音唤了男人一声，“这……此处是我宋府，我倒应问石兄无事进我宋家后院，意欲何为，又怎来巧不巧之说，只怕是石兄在说笑。”

　　石寻清一噎，顿时也不知该说出什么话来，又被他年纪轻轻就一副老成的模样逗笑了，竟放声爽朗地笑出来。

　　“有趣，实在有趣！我怎么从前从未发现，宋公子是个这么口齿伶俐的人？”石寻清揶揄地打量几番眼前的人。

　　虽说宋言欢是个瞎子，但其他感官因此更加敏锐了，石寻清这一顿不成礼数的猛瞧让他不由紧蹙眉头。

　　“石兄来此何事？”宋言欢头眼疼的厉害，索性闭上双眼，养神。

　　“倒也并无甚大事，只是……”石寻清收敛了他不太正经的语调，正正神色，抱臂，“城北多灾啊。”

　　宋言欢挑眉:“石兄你可是算到了什么？”

　　石寻清摇摇头，用手指指天上，又想起面前人不能看到，讪讪地收回了手，一股子神棍气息:“不是我算的，是天算的。”

　　“哦？那天算到了什么？”宋言欢眼角一抽，顺了他的话说下去。

　　“既然我都已经说了是天算到的了，我可不能说。所谓，天机不可泄露。”石寻清沉下嗓音，有些令人沉醉的声音讲出这些话来。

　　宋言欢感到自己象征着礼貌的微笑就要挂不住了，掐紧掌心，一个深呼吸。只见他重重将黑底红纹的油纸伞插进厚厚的雪层里，向石寻清所在方向抱拳拱手，异常大声地道:“告辞！”随后便抽出伞，抖抖，撑起来，一个转身就大踏步地走了。

　　“诶诶！宋公子，且慢！别着急走啊，你说你这都看不见……”石寻清声调低了下去，换了种说法，“我不同你开玩笑了，这就慢慢与你道来。”

　　宋言欢这才停下脚，自喉咙处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声，转向石寻清。

　　“你道。”他说。

　　“昨日观星，见群星位移异样，且藏头星定定不动，星象轨迹颠倒错乱，或许与此次之事关系密切。至于城北何处，随我那玉勺儿的指向找便是了。”石寻清定定看着宋言欢，“这回又该麻烦您嘞，宋公子。”

　　宋言欢叹口气:“谁让我摊上你这么个半吊子。”

　　“嗬哟，这就不劳烦您操心了呐。”石寻清邪邪一笑，“况且这不是还有您这个半吊子跟我一道儿嘛。”

　　“请石兄您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宋言欢和蔼地笑笑，从袖中抽出张符来，示威般持于手中晃了晃。

　　“得嘞，告辞！”如来时一般，石寻清一个翻身便出了宋府，只留下衣袂飞腾的声音与落他之身的片片白雪了。

　　“这家伙，果然只有算命和轻功才能算得上上等。”嘟囔一句，宋言欢忽然发起愁来，应该令他将自己领回房的！这下可好了，有的他找了。

　　他正准备收起方才一气之下撑起的纸伞，再次将它当做木杖时，不远处响起谷伏的呼唤声。

　　“少爷，您在哪儿呢！少爷？”

　　他立马精神一振，理理被妖风所吹乱的发丝与衣褶，弱弱地出了些声:“谷伏？”

　　谷伏面色一喜，四处看看，见左前方雪地立着黒麾的削瘦少年，急匆匆就赶去，扯起他右臂的衣袖就上下前后左右地将他全身扫视一遍，确认并无外露皮肤的擦伤或是衣料的磨损，这才舒舒坦坦地松了口气。

　　“少爷，您怎的走到这地儿来了。”她忍不住轻声责备，“此处如此偏僻，也亏得您找得到。下回您可千万别胡乱走了，奴婢找您可找了许久呢，都快要着急死了。”

　　宋言欢心底稍稍有些愧疚，但面上只向着她笑，也并不说话。

　　谷伏替他拢紧了衣襟，拉起他的手，在他身后托了把他的肩，轻柔道:“奴婢领您回房，来，走吧。”

　　宋言欢默许地依了她的言，表面不动声色，心底却松了口气。

　　见他这般，谷伏柔柔笑笑，握着少年单薄肩头的手转而掺起他的臂膀，一手仍掌着他的右手。

　　一路也是安静，忽略去毫不示弱的嚣张风声，宋言欢只能听见脚踩进松软的雪里踏到湿湿的泥土上的，与耳边姑娘轻轻喘气的声音。

　　她手心里不算温暖的热量透如宋言欢的掌心，让他想起这个早已双十却还未出嫁的侍女对他处处的呵护，心头也随之温暖起来。

　　待进了屋，残留的丝丝暖意融了二人身上的寒意。谷伏松开他，连忙点燃一旁的炭炉，这才跑去为他解开了被雪浸湿了的外袍与毛麾，晾在架起的竿上。

　　“少爷，您去火炉旁暖暖身子吧。”谷伏扶着宋言欢，搬了个红木的矮脚凳，让他探着坐下。

　　“少爷，小心点别被烧着了。”谷伏四处捣鼓一阵儿，突然蹙眉紧紧盯着宋言欢的门面儿，然后惊呼出声:“诶呀！少爷！您怎么……”

　　宋言欢心里咯噔一下，揪紧手下的衣摆，正襟危坐着，生怕她发现出来什么倪端。

　　“您怎么好像有些烧？我见您脸颊有些红。”

　　宋言欢这才放下一颗心，用手背靠了靠自己的脸颊——好像，是有些烫。

　　她不提也罢，一提宋言欢便觉得头略微发晕，身子也感到轻飘飘的。

　　不、不会真的烧了吧……不过就出去一趟，吹了些风，沾了些雪？

　　宋言欢咂舌，心就自己这个破烂身子，就这样就受风寒发烧，倒一点都不奇怪。

　　只是城北的怪事还用得着他。他想起石寻清的拜托。

　　“谷伏。”他唤了声神色紧张的侍女，“替我熬些治风寒的药来吧。”

　　“是，奴婢这就去吩咐。”纵使知道宋言欢看不见，谷伏还是恭恭敬敬地委了个身，对着他退到门口，这才推门出去。

　　“咳咳。”他禁不住咳嗽了两声。

　　“噢哟，宋公子这是……发烧了？”伴着火烧炭木的噼里啪啦声，房顶骤然响起戏谑的男声。

　　宋言欢只觉眼角直抽，强硬地牵扯起嘴角，语气十分不客气:“您说呢。”

　　“我看是烧得不清，估计都烧到脑子了。”石寻清优哉游哉地坐在房梁上，翘起二郎腿，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说完还点点头。

　　“那还请您这梁上君子离我远些了。”宋言欢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全都放在了压制自己的怒火上，“否则我怕我头脑坏了，抓着你就咬一口。”

　　“哦？所言有理。”石寻清一纵身跃了下来，拍拍后衣摆的灰尘。“你这房里，灰尘不少啊，看来侍女没有好好儿打扫，该罚了。”

　　“我的侍女还轮不到石兄你来说教。”宋言欢蹙眉，对他逾越的散漫态度十分不满。

　　石寻清一挑眉，倒也没说什么。

　　“明日你便要同我去治那城北鬼怪了，却这时得了风寒，这可如何是好？”石寻清十分不客气地在宋言欢榻上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哼，不过小小风寒，岂能阻挡我。”宋言欢语毕，吸了吸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