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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壹 ...

  •   正值深冬,平城深深浅浅盖着雪。瓦楞覆着厚厚的雪,墙头沾着雪,地上的雪陷着或深或浅或大或小的印儿,支着的油纸伞上散着薄薄的雪片儿,鞋面鞋底也未能幸免,都染了些雪色。若从天上俯望下来,必能看到平城安静平和的样子,总算不拂了平城——平安城的意。

      空气冻的快要凝固起来,平城街头却洋溢着暖人的白烟。

      一位侍女模样的人神色慌张地撑着伞四处搜寻着,眉眼满是懊恼。她素净的蓝衣上飘了几片雪,鞋头已被打湿,却仍处处张望。当看见袅袅冒着白气的摊位后坐着的熟悉面孔,这才放下心来,舒出一口长气来。遂便单手提起此刻显得累赘的,小跑过去。

      “嚯,谷伏姑娘!又来给宋公子买米糕?”摊后的老人眼尖,瞧见奔来的女子,笑眯了眼,与那侍女一副万分熟系的模样。

      侍女喘了两口气,稳住步伐,也笑着朝他点点头:“是。”

      “老样子?”老人拣起身前的一块布,擦擦手,低头操动起手里的器具与食材,瞥眼望向翻找钱袋的侍女。

      她点点头,将三枚钱板按压在摊面上。

      “行,还劳烦你稍稍等等,很快的。”老头乐呵呵地点点头,熟稔地压糕,开火,蒸糕。不一会儿,果真如他所言,就成了。

      他从身旁抽出张黄油纸,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递给面前的侍女,待她接过后,操起布又擦了擦手,伸手拿起钱板,收进一个木头盒子里。

      侍女小声道了声多谢,捂着手里热腾腾的米糕,撑着伞踏起碎步走开了。

      “谷伏姑娘,慢走啊。”老人的喊声从身后略显的嘈杂的地方传来,谷伏转头点点头,朝他挥挥手。随后便也如来时般,急匆匆走了。

      走了会儿,面前浮现出暗色的牌匾,上面嵌着金色的“宋府”二字,朱红的大门敞着,门口还站着个扫地的小厮,瞧见谷伏,略显欣喜地喊了声“谷伏姐”。

      谷伏笑着点点头,往府内走去。到底是深冬,府里也显得清净不少,只能听见雪拂过常绿的树叶发出簌簌的声响。

      走至很里的内院,矗着座房。房门前立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谷伏瞧见,连忙跑过去,拍去他肩上的雪,蹙起秀眉:“少爷怎的这时出来四处乱走动,在外头呆站着,下着雪呢,还如此冷。况且……”她叹了口气,眼中露出股不忍与凄凉来,“您的眼睛……”

      少年只微扬了双唇,摇摇头。

      “无事的。”他的声音十分清亮,又带了些少年人的沙哑。

      谷伏想说的话被堵在嗓子眼,终只无奈地叹了口气,掺起她家公子的手,领他向房内走去。“少爷,外边冷,您进房吧。”

      哪知少年走至一半却停住了脚,凭着感觉将自己的脸面相一旁的侍女。

      “谷伏,我还想在外面待会儿。你给我取件披风来就可,取来你便回房去吧。”

      “但公子您一人……”真的无事吗?谷伏默默咽下后半句,她要有些自知之明的,自己与公子始终是主仆,即使关他心切,也不能就此逾越,便也只委身,道了是。

      进房拿了件稍厚些的毛麾,轻轻披在他肩上,将自己置于一旁的油纸伞放到他手掌里,叮嘱他千万别冻着受了风寒了,见他乖巧地笑着,时不时点点头,心头一软。再三叮嘱了会儿,许是也觉得自己实在啰嗦,委了身,拢紧身上单薄的素衣,顶着风雪离去了。

      少年摩挲了仍沾雨雪的纸伞,没有撑起,只握于掌中把玩。伸腿探了探前方道路,在确认并无障碍以后,才踏出步子,蹒跚地前进。走了几把,他喘两口气,以伞代杖在地上打探。

      耳边簌簌的风吹叶声,明明是冬日再平常不过的声音,却让少年停下了步伐。他拄着伞,竖耳静听。周身刮卷着呼呼的冬风,却愈发怪异起来,伫立越久,越能感到那风好似只在他身边打转,旋成涡状。

      发丝随风飞舞拂到面上,沾在嘴角,冰凉的气息拍打在面颊和额头,鼻尖似有若无地嗅到写血腥味。

      “妖风。”他嘴唇动了动,牵紧了脖前系着的披风缎带,抓牢手中的木头伞柄。

      “妖物,还不快快现形?”他声音不算大,但在冷清的冬日却能被清楚听见。

      他话音落下,并无回应,只是身旁风的呼啸声愈发大了。

      他闭上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用右手二指抹过额间不太显眼的丹点,他以指做刃,借了稍长的指甲,在额上竖直划开一道裂痕出来,血汩汩流淌,顺着额面流下。嘴里又嘟囔着念出些法咒,遂大呵一声:“开眼!”睁眼那刹,眼中瞳孔竟直直翻到内里去,唯余些带血丝的白珠,和扯着眼珠的红的、蓝的、紫的经脉,一时竟恐怖如斯。

      额上那淌着血的裂痕竟也猛然向外翻扯,硬生生从皮肉内生出一只泛金光的眼来,尖竖的瞳仁黑黝黝的,十分骇人。

      虽说骇人了些,但对他来说是一大助力。原本黑暗一片的视野明亮且宽敞起来,该看见的、不该看见了,全部都敛进了他的眼眸中。他转头慢慢盯了一转,呼啸的风中蓦然出现了抹黑影。他急急从腰间摸出一纸黄符,再抬头黑影已然不见踪影。

      心头有些烦躁,只能硬生生压制下去,定定站着,将眼前画面耳边呼声在脑中放慢。

      一瞬,眼角瞥见衣角般的布料微微拂过,眼神一凛,发力将那黄符一掷。那黄符滞在空中,同时那处发出扯裂嘶吼的狂叫。

      “现!”他做了个手势,符纸后立马显出个黑不溜秋的家伙,拉扯自己身上已经腐烂掉落的肉,在地上滴落了几滴黑色的血水,竟将那块雪地腐蚀了,散出袅袅的黑烟。

      妖物狰狞着面目全非的脸孔,扭曲着双手五指,操动着尖利的指甲,朝单薄无比的少年飞扑过去。

      少年却毫不慌张,板着张脸,又从袖中捏出张符,趁它近身了,拈着符插进它喉中。

      妖物本想咬下他一臂,却被黄符钳制住,遂便万分痛苦地嘶吼起来,四处乱撞,妄图逃窜。

      可周围早已被少年布上了无法破灭的结界,任由它如何碰撞,只不过闷响地晃了晃,不仅不见半点裂缝,还将它本就腐烂发臭的皮肉灼烧起来。它发出了呜呜的悲鸣声。

      或许这悲鸣声太过悲恸了,竟让少年本就柔软的心动摇了几分,生出放过它的念头来。他一惊,诧异自己的想法,使劲摇头,口中低低念出“灭”字。

      望见那鬼怪化作黑色浓烟消散了,竟无端生出些迷惘来。不过又稳住了动摇的心神。

      他不过是除鬼,不是渡鬼,普渡众生这种事,还轮不到他来操心。

      方才饱含万般怨念与悲恸的鸣叫又浮至耳边,似乎想要倾诉它受冤的一生,倾诉复杂的故事。

      心脉堵堵的,呼吸都有些不顺畅起来。他深深吸了口气,又重重吐出来。闭了眼,伸手抹去额上大睁的阴阳目。再睁眼,便已恢复原本的模样的,眼眸黯淡,死水般无波澜荡动,细看显得惊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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