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道生人》陶牧

41、叛族

　　庄莲的人生是从十岁那年转折的。

　　那年，她在秉烛游会上锋芒毕露，将一群企图捣乱的人尽打趴下。成功引起了庄老家主庄也的注意。

　　此外，她那英年早逝的爹又再一次被人们提起。

　　庄老家主有七子，三子庄问，自小天赋出众，正值壮年时却突发恶疾，留下妻子和遗腹子早早离世。妻子叶连衣叶氏移居别苑，独自扶养女儿。

　　一对几乎被庄家上下忘记的母女，以这样的方式被记起，重新回到庄家。

　　而此后五年，庄莲的表现更是惊呆众人。十三岁之时，以一己之力把庄家长老设得迷阵一一破开，十四岁那年，在同龄人的比试中成为最强者，十五岁刚出头，将指定的下一任家主庄修打败，直接撼动了下一任家主的地位。

　　对妖来说，修炼百年才能有所大成，但庄莲仅凭数年，能力达到了无人能及的地步，让人大开眼界！

　　此时，庄莲的母亲连衣也深得庄家上下信任，母女两人风头无二。

　　于是，诋毁，陷害纷至沓来，连衣深知为人处世之道，又极得庄老夫人喜爱，次次化险为夷。顺利进入了庄家的最高决策层。

　　那时的庄莲，在母亲的庇护下恣意生活，看不到庄家盛誉之下的肮脏。

　　庄家子女体内天生神血，为保证血统纯正，只允许近亲之间成亲，于是不可避免地出现了许多不正常的孩子，他们被秘密关在黑暗里一边养大，一边为铸造神器提供血缘。而这种行为被庄家掌管者所默许。

　　当年庄问被告知这个秘密的时候，曾极力反对，最终却不了了之，不久便命丧黄泉。

　　连衣回庄家的唯一目的就是要查明真相。然而聪慧如她，却还是低估了人心自私险恶。

　　那晚，她找到了那群被秘密养大的孩子藏身处，带了一群心腹召集了全族人，声讨庄老家主。

　　庄莲站在人群中，看着母亲声色俱厉地斥责这种惨无人道的暴行，质问自己丈夫的死因。然而，底下却无一人敢应。
　　她至今记得，在母亲说完之后，所有人都一脸冷漠，纷纷转身离开。即使在那被迫取血的人中，有他们自己的孩子。
　　包藏私心，无非如此！

　　没有这批残缺的孩子，庄家的盛誉将大大减弱。他们也许一直都知道，甚至于亲手把自己的孩子交出去，他们只是选择视而不见。

　　庄莲看着母亲的表情由失望到绝望，心中扬起一股不知名的愤怒。

　　她拔剑冲向之后匆匆赶到的庄也，一剑挑破了他的脖颈，下一剑，扎扎实实地刺在了他的心脏上。随着他的倒下，长老和六位庄家少主围住了她。

　　母亲冲她大喊：“快跑！”

　　她没有听，她站在原地，握住剑，要把挡住她的人全杀了。

　　一刻钟之后，每个人都是伤痕累累，母亲趴在她肩膀上，伤得很重。

　　第一次，她知道了自己的极限。

　　她背上母亲，朝无名河相反的方向跑去。背上的人呼吸越来越弱，巨大的恐惧笼罩而来，她一边哭，一边奋力跑。
　　十五岁之前的庄莲，春风得意，不知天高地厚。那夜，她明白了自己的渺小，体会到了深深的无力感——面对重伤的母亲，她什么都做不了！

　　看着一个人的死亡是漫长而煎熬的事，母亲的神志开始模糊，说着与父亲从前的事——她从未听到过的。

　　也许爱到深处，就是不愿提起。唯有将死之时说起，才有片刻安慰。

　　她抹了抹眼泪，附在母亲耳边，低低说道：“娘，睡吧，不用担心我！”

　　那夜天上无星，她看不清她娘的面容，导致多年后，脑中还是黑漆漆一片。

　　很快，庄家天才少年叛逃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妖界，庄家拿出十件神器悬赏她的头颅。

　　庄莲在高坡的结界外待了数天，想到了报复所有人的方法。她拖着剑走进了高坡，天正下着小雨，大道上很安静，漫山遍野都是五颜六色的野花，一堆挤着一堆盛开着，炊烟从两旁的小房子里飘起，让她觉得自己这样闯进来太过突兀。但多日的悲痛和恨意驱使着她往领主大殿走去。

　　她带着庄家上下严防死守的秘密而来，一旦宣之于口，将会引起不可预测的后果。但她给得秘密，对别人来说，却是美味的蛋糕，而高坡将会吃下第一口，然后告诉其他人多么美味。

　　不管是庄家的掌管者，还是那晚冷漠离去的族人，都要为他们的贪婪付出代价。他们将会尝到别人的贪婪带给他们的痛苦。

　　她要做的第一步，就是证明她说得话。
　　又到了每月的秉烛游会，这天，也是庄修继承庄家家主的日子。无名河畔的灯火比以往明亮，来得人挤满了整个游会，时不时听到有人落水的声音。

　　庄莲做男装打扮，隐在人群里。祭台最前面，站着新任的庄家家主，由几位长老行受封仪式。庄修旁边，是他的夫人，和她四岁的小儿子。他们旁边被庄家的顶级高手围得密不透风。

　　仪式有条不紊地进行，她默默往祭台前走去，待近些，庄修的得意洋洋尽收眼底，他大概已将不久前发生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对庄莲来说，这个表情，太刺眼了！

　　她拔出刀，准确无误地砍在了前方一个的守卫身上，人群愣了一秒之后，开始四处奔散。

　　“是庄莲，抓住她！”庄夫人扯着嗓子冲守卫大喊。

　　有些本想一走了之的人听到了这个名字，停了下来，堵住了她的后路。守卫的庄家高手也转过身，拿剑对着她。

　　本能的愤怒驱使着她继续朝祭台走去。
　　千年前的无名河旁温暖湿润，但有了鲜血的浇灌，行有夜里的幽灵鬼魂都喜欢聚集在此，让这里变得潮湿阴冷，庄莲挥下去的第一刀，注定了此地是她短暂绚烂人生中的第一个标志。

　　往后，她在这里结束了许多人的性命。
　　千年之后，另一个男人为了她，也在此地杀了数千人。与其说机缘巧合，不如说命中注定，两个不为世所容的人，两个拥有着毁天灭地力量的人，他们注定会遇见，会惺惺相惜，会相爱。

　　而此时的庄莲也不会想到，千年后记忆全失，妖力几乎散尽的她会爱上另一个人。

　　那晚她手起刀落，不知杀了多少人。当另一波人围上来时，她用刀划开了手掌，沾了庄家鲜血的宝剑劈出去的时候，那霸道的力量将数百人横扫了出去。

　　人群一片混乱，庄家的小少爷畏畏缩缩地蹲在角落里，张着无辜的眼睛寻找着爹娘。

　　庄莲想起了他出生那天，是她刚回庄家不久，那恨不得将尖酸刻薄写在脸上的庄大夫人抱着白白嫩嫩的新生儿，在大堂上宣告自己的主权。她当时呆呆看着这婴儿，心中感叹好漂亮的孩子。

　　庄莲此时并不想伤他，即使他是今晚的关键。

　　“小孩，可以走吗？”庄莲蹲下去，看着他。

　　他摸了摸眼泪，乖巧地点点头。

　　庄莲牵着她的手，朝祭台高处走去。此时，庄修与其他高手被庄莲从高坡带来的人围攻，自顾不暇。庄夫人在混乱之中不知所踪。

　　“各位！”庄莲在祭台之上大喝一声。
　　人群静止，朝她看去。

　　庄莲取出一把匕首，拉住了小孩的一只小手，他很害怕，哭丧着脸往后挣扎。庄莲用满是血污的手钳制住他，快速划了一刀，匕首泛出隐隐的红光，仿佛感到握刀人的愤怒，刀身犹如身在炼炉愈来愈红，庄莲对着人群横挥了一刀，气波掠过人群撞上了身后的无名河，掀起百米水浪，打在了岸上。靠近河岸的人来不及逃脱被席卷而去，其余人御剑朝上空飞去。一时间，水淹上了祭台，庄莲站在祭台最高处，水漫上了她的膝盖，她持刀又一挥，大水往后倒退，转瞬之间又回到了无名河中。

　　众人望着她血淋淋的双手，以及身旁握着手大哭的小孩，瞬间明白了其中秘密。他们把目光从庄莲身上移到了被高手包围的庄修身上，并向他慢慢靠近。

　　几朵烟花在黑夜中升起，消息被传递出去，越来越多的人会朝这个地方赶来。
　　千钧一发之时，庄修最为得意的大女儿庄凌歌带着其他族人赶到，祭出神器，把贪图庄家神血的人杀了个精光，随后扔进了无名河。

　　庄莲从高坡带来的人也尽数被杀。

　　那晚她已到极限，被庄家的人拖了回去。

　　但总有漏网之鱼，不久后，庄家子女体内拥有神血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大陆。

　　庄家地界被布上一层一层结界，防止他人侵入。

　　这时，族人所有的恨意都转到了庄莲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