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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缘浅 ...

  •   陆离又梦见了小时候。

      三月初春,河堤边是发出嫩芽的杨柳,母亲牵着她的手,貌似要去很远的地方。

      她回头,陆断江站在身后,看着她俩。
      他的表情很冷,对于两人的离开或许生气,但并没有阻拦。后来陆离才知道,他杀心已起,放母亲离开,只是能让她的死亡看起来更像是场意外。

      整个春季还未过完,一群黑衣人袭击了她们居住的小屋。母亲没有反抗,黑衣人只是围住她,迟迟不动手。

      陆离握着母亲的手,靠在她身边。外面的风很大,当陆断江进门时,一阵风卷进来,把屋中的火烛吹灭了。

      黑暗中,她听到了刀收回剑鞘的声音。
      当火苗亮起,母亲的脖颈处多了一道刀伤,她低着头,眼睛已经闭上,昏暗的烛光下,她的表情安和,显得那么不真实。

      “楚山风,叛族之罪!”其中一个黑衣人用笔将本子上的名字抹掉。

      “离儿,我们回家!”陆断江抱起她,朝外面走去。她爬在他肩膀上,看了一眼母亲,又扫了屋中站着的黑衣人,其中一人的袖摆下,绣着一只鸟,虽被掩了大半,但陆离认得,那是喜鹊。

      出了门,大雨倾盆而下。那一刻,她给自己扣上了一张面具,并发誓再也不揭掉。

      后来,陆断江娶了一个人类,让她做她的娘。陆离欣然接受了,这是陆断江给她的生路,与她罪孽深重的娘亲划清界限的唯一办法。

      她在高坡已经待了几百年,在别人眼里,她是飞扬跋扈的高坡公主,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半妖,永远把愚蠢和冲动写在脸上。只有她心里清楚,属于自己的人生在那个大风凛凛,暴雨欲来的晚上已经停止,余下的,是一条复仇之路。

      在她遇见夏夜之后,她更加确信了这点。

      她找到了庄华,助她将燕子洞烧个干净,她告诉陆断江,人界图谋不轨,她不断为夏夜带来高坡欲叛的假消息,直到他杀心燃起。

      最方便的方法,就是借刀杀人。

      她没有拒绝陆断江与犬族的结亲安排,甚至乐意为之。毕竟他的死需要见证。她不在意他是会被设计前来的山鬼杀死,还是被夏夜,只要他死,谁都无所谓。

      所有的一切,都无声无息地进行着。
      可是,夏夜的策划失败了,她的计划也落空了!

      那晚,她将匕首揣在袖中,于百米之外盯着陆断江的寢殿,他受了很重的伤,只需一击,他就会死。

      小白却突然出现在后面。他拿着一壶酒,笑得很开心。

      陆离却没有一点感觉,带着面具的日子是没有感觉的。她的笑,她的怒,她的迎合,不过是达到目的的手段,掩人耳目的花招。

      她收起匕首,笑道:“你怎么来了?”
      “找你!”他站在她面前,将天上的皎洁月色挡了个干净。

      陆离抬头看着他,眯眼笑了起来。

      “回去吧!”

      她去牵他的手。

      小白没有料到她这么主动,愣了一下。
      随即,他反握住她的手,和她并肩同行。

      “今天的你有点不一样!”

      “因为你还不够了解我。”

      “陆姑娘!”

      “你可以改口叫娘子了!”

      “娘子,你为什么带着一把刀,站在你亲爹的寢殿前!”

      小白的手伸进了她的广袖中,拔出了那把刀。

      陆离不惊,浅笑道:“父亲今天受惊,我只是尽些孝心。”

      “要是平时的你,你不会解释,只会上来踹我两脚。”

      “是吗?”陆离伸手去抢匕首,却被小白一把举过了头顶。

      “我原本以为我娶得是空有美貌,头脑简单的高坡公主,现在看来,娘子还有好多秘密没有告诉为夫。”

      “你好像并不失望!”

      “是,娘子这样,让我想起一个人。长安道陌上轩的花魁莺莺。我初见她时,她弹了一首风雪饮,薄纱挡面,白衣胜雪,虽沦落红尘,却如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莲花。第二次见她时,她一身红衣,抚媚妖娆,流转于不同人之中,调情喝酒。每次见她时,她都和上次不同。后来我才知道,客人的要求不一样,她的风情姿态便不一样。”

      听完小白的话,陆离不怒反笑。

      “那你认为我和她比起来,谁更胜一筹?”

      “当然是娘子,她是为了生计如此,而娘子怕是自愿如此。初见醉酒,向我无意袒露春光那刻起,怕是早已给我撒了个捕天大网。只是你想置于死地之人还好好活着,这满山宾客和新郎官怕是没有什么作用了。”

      “看来陆断江给我选了个好夫君!”

      “娘子是开始了解我了吗?”

      “当然!”陆离踮脚,够到了他的唇。七月天褪去的热气仿佛又倒了回来,她的吻像蔓延不断的热浪席卷着他的理智。在他的双手即将触碰她的细腰时,手中的匕首被抽了出来。

      凉意在脖颈处散开。

      “不知道夫君对我的了解还算满意!”陆离笑着问他,眼底漂着几分妩媚,在小白心底泛出涟漪。

      “满意满意,当然满意!”小白举起双手,往后退了两步。

      “将你带入此事实属无意,但我的事你最好不要干涉!”

      “娘子放心,我是个闲人,还是个懒人!”他笑得无关紧要,晃了晃早已空掉的酒坛,迎着月色走在了前面。

      陆离不发一语,跟着他。

      在梦中,她想不起那晚的月色,却不由自主地跟着那个背影。

      马车摇摇晃晃驶入了巷口,小白掀开车帘,一束阳光照了进去。

      陆离睡得很沉,却还是被吵杂的人声扰了梦境。

      “我们到了!”他弯下腰,将陆离的两只胳膊搭在脖子上,抱着她下了马车。
      清晨薄霜未消,空气微冷,靠着小白,那份寒冷便显得微不足道。前面带路的人打开一扇毫不起眼的门,将行李搬了进去。小白将陆离轻放在椅子上,又将狐裘盖在了她的腿上。之后,匆匆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带着热腾腾的早点返回。

      阳光占了半边院子,两人就待在温暖处,吃着几天来的第一顿热饭。

      “娘子,长安道的吃食在秋岁国可是数一数二的,你可要尝尝!”

      陆离接过包子,咬了一小口。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小白放下筷子,认真看着她:“因为你不会停止的,对吗?”

      “有些事如果不做,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这么说,你考虑过我们的一辈子!”

      “我没有!”她回答得很快,很干脆,也很心虚。

      其实她想过。

      在和他一起回犬族的路上,她告诉过她的故事。那些深埋于心的秘密,被他三两句话不知不觉引了出来。陆离不明白为什么要告诉他,向人展现自己的内心是危险的,可白重见却让人安心。

      一人独行的夜里,抓住一束光是难得的。这束光并不灼人,相反能温暖人心,她仿佛找不到理由去放弃。

      后来,在犬族终年积雪的神秀山上,他牵着她的手走上云雾深处的石阶,那日山下有无数只白蝶翩翩起舞,为新人引路。他们从白天走到了黑夜,白蝶离去,换之流萤引路。

      大概相识不久,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得聊着,颇有默契地保持安静,肆无忌惮地大笑。山川之间仅剩彼此。

      在神秀山的山顶,古朴深邃的宫殿外点上了红灯,双亲坐于高台,宾客只有数十人,安静得不像一场婚礼。

      祭司上前,起舞祝新人,一袭黑袍,与天地融为一体。

      舞毕,新人饮合欢酒,山川诸神见证,结为夫妻。

      小白蹲下,为陆离带上铃铛,一步一摇,铃声清脆悠长,告知诸神新人入宫,佑其幸福平安。

      就是那时,她想到了和他的一生。毫无道理却又不由自主。

      而往后的三年,也让她感觉好似过着别人的日子。

      他们会在一个无风的冬日,坐在屋顶上看一群孩子打雪仗。寻一个没来由的日子,到半山腰采摘野果。在篝火通明,载歌载舞的夜里,爬上宫殿喝酒……

      她记得满天的星光灿烂,也记得醉意沉沉时的放肆大笑,也在某一瞬间想过天长地久。

      只可惜,心中有千沟万壑,仅凭爱意无法填满。

      当她看见躺在血泊里的死人时,在她脑海里不断编织的美梦被一把破开,她明白,如果他不信她,她会被囚禁,也许会蒙冤而死。纵然他信,有些事非他力所能及,那一刻,她头也不回地逃出了犬族。

      只记那夜满山夜来花香,她匆匆离去,却忘了那日要与人相约。

      想及此,陆离心中翻起一阵惆怅。

      “夏夜的人已跟在后面两天了,我该走了!”

      “嗯!”小白握住陆离的手,将脸埋进她怀中。

      秋季的风在这一刻难得温柔了起来。

      此间过后,他们再见,已是多年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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