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道生人》陶牧

34、上心

　　布谷从出发开始一直在打嗝，不禁想起那碗被她换掉的粥，和夏拾那小子得意的笑。

　　马车里的黄莺虚弱，出了长干道，精力被一丝丝抽走，灵魂像装在破布里的水，一旦聚魂草都枯萎，灵魂将全数漏掉。布谷忙着赶路，照着地图上指的朝殷城赶。

　　后半夜的雪越下越大，和着冷如刀割的大风，马儿已惴惴不敢行。远处隔着风雪有一处微亮的光芒，走近，几间破屋在一望无际，光秃秃的荒原上飘摇，门口的长明灯在大风中岿然不动，布谷奇怪，走近才知屋子周围被布了一层结界，将周围的风雪隔开。

　　门口有一位老人，白发苍苍，眉若吊兰般垂下来，一身灰色布衣，躺在冰冷的摇椅上，阖眼养神，即使周围北风呼啸，也未能惊动他的美梦。

　　旁边的小火炉上烧得茶已冒出了热气。
　　布谷一只手探过去，顺利穿过了结界。
　　老人睁开眼睛，站起捋了捋胡子，看向走进结界的女孩。

　　“打扰了，老伯！”

　　“小姑娘，老朽在这里等很久了。”

　　“我认识你吗？”

　　“我与你未见过，可和车中的女孩却有一面之缘。”

　　黄莺听了这话，抱着一盆聚魂草从马车中下来，屋中的老者长须白眉，拄着一根黑色桃木拐杖，正笑吟吟地看向她。

　　“上心前辈！”黄莺轻轻鞠了一躬。

　　布谷狐疑地看向他，问：“据我所知，老伯不是已经死了？”

　　“老朽身已死，现在只剩一缕残魂来把身后事了了。两位姑娘行了一路，先喝口热茶。”

　　布谷上去将黄莺扶进了结界，刚刚像被人强行往外扯的灵魂，走近结界那一刻瞬间安静了下来，脑中唧唧咋咋的吵闹声消失，换之以一阵豁然开朗。

　　“看来我给拾孙儿留得地图，两位是拿到了。”

　　“上心前辈是早料到了吗？”黄莺窜出一股无名火。

　　“姑娘莫急着兴师问罪，当初我将人界大权交给小夜时，已答应过他不会干预他所行之事，老朽也是从那个年纪走过来的，自知道这其中面临的百般选择，有时顺其自然比强行干预要好得多。”

　　“那夏夜千方百计地把他往叛徒的绝路上逼，这也是你们那百般选择中其中一个吗？”

　　“我们能困他迫他，皆不是因为姑娘你吗？”

　　“怎么，上心前辈是想在这里截我去路？”

　　“非也，我是想给姑娘找一处安身立命之所，你如今已像风中残烛，不过几柱香时间便会魂飞魄散。老朽带路，让你能顺利到达殷城废墟。”

　　“我看未必，是想换个地方将我囚了，日后好威胁山鬼吧！”

　　“有这个意思！”

　　“那我凭什么跟你走？我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受人胁迫，不得随心所欲。”说着她举起手中的聚魂草，将它一把扔出了结界，花盆碎裂，那聚魂草触到雪，竟伸出须扎进了雪里，本萎靡不振的小草竟抬了头，给这冰天雪地的寒冬添了一份新绿。

　　“此处离殷城废墟不过一里，姑娘想在此寻死恐怕很难。”

　　黄莺冷笑一声，抽出怀里的刀抵在了脖子上：“别想用我威胁任何人，我灵力虽低，但骨气却有得是。”

　　“姑娘想过没有，若是你今天在此处死了，山鬼会怎么做？他必会将愤怒怪罪到小夜头上，到时人界将不得安宁！这也不是你希望的吧！”

　　黄莺听此话，冷哼一声，笑道：“你们这些人啊，明明是始作俑者，却能将罪责一丝不落地推到别人身上。”

　　“老朽只是劝姑娘三思而后行。从这破雪阁进去走三百米便能进到殷城废墟里，姑娘的命就能保住。这其中禁制重重，以姑娘的实力，恐怕很难，老朽可以帮你。”

　　“那前辈定有条件吧！”

　　“姑娘聪慧，我有一故人之女，如今因小夜的谋划身陷困境，我想姑娘帮她一把。”

　　“谁？”

　　“陆离。”

　　“他杀了我朋友的父亲和大哥，我如何能帮她？”

　　“人是别人杀的，不是她。”

　　“虽是如此，恐怕和她也脱不了干系！”

　　“姑娘若是活着走出去，帮她洗脱了这罪名可好？”

　　“我这人可从来不喜欢守信的。”

　　“老朽也是。不过我已入棺材，姑娘也半身入土，算是死人间的约定，就是死约定了。”

　　“那用我胁迫山鬼的事？”

　　“纯属玩笑！”

　　“前辈带路吧！”

　　后半夜的风雪渐渐熄灭，松茸茸的白雪盖满了红墙城，守门的士兵开了城门，检查着来来往往的小商贩，很快白雪落满了乱糟糟的脚印。

　　城墙上坐着一个人，手里紧紧握着一颗破碎的红色珠子，神情漠漠地看着进进出出的人，冬季的风很大，吹起他湿漉漉的长发，阳光洒在一方侧脸，却融不掉眼中的担忧。

　　直到一抹浅浅绿色，在白茫茫的荒原上出现，他越下城墙，飞奔上前，跑了一夜的马儿神情疲倦，不情不愿地慢慢前行，布谷两眼乌黑，靠在车壁上假寐。
　　山鬼止住马，掀开车帷，里面是七斜八倒的花盆，满地的泥土和枯掉的聚魂草，唯不见心心念念的人。

　　“小莺呢？”

　　“在殷城废墟！她让我告诉你，等她回来。”

　　“带我去那？”

　　“我找不到路了。”

　　今早她发现自己躺在马车中，破屋不见了，上心不见了，黄莺不见了，在周围转了十几圈，却不见丝毫蛛丝马迹。

　　“你知道它只是一个传说，从未有人找到那里！告诉我，她去哪里了？”

　　“之前这里的人也不相信冥界的存在，后来你也不是找到了。”

　　布谷甩了下马鞭，朝城门口赶去。

　　马车上掉下张地图，山鬼拾起打开，那浅浅淡淡，退掉色彩的路线尽头沾着一滴血迹，阳光洒上去，慢慢幻化出一朵红色小花，轻轻摇摆几下，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