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道生人》陶牧

32、苏醒

　　创国一千零九十年，人界纪年法天授六年。

　　这年的冬天要比往年来的早，十月末已飘起鹅毛大雪。自从狐族婚礼上突现燕子洞圣物红月珠，名不见经传的小妖黄莺被暴于众目睽睽之下。这只来自人界学院的小妖被列为火烧燕子洞的头号嫌犯，同时，人界与狐族之间最后一块遮羞布被扯下，战火引燃，以无名河为界，相持不下。

　　其他妖族隔岸观火，包括有联姻之谊的犬族。创国一千零九十三年，上心前辈去世，夏夜为见师傅最后一面，导致军机延误，狐族趁机越过无名河，扎驻红墙城之外。

　　犬族跃跃欲试，加入狐族军队，却不想此时，陆离手刃犬族首领及大皇子，犬族顿时乱成一盘散沙，自顾不暇。陆离逃出犬族，不知所踪。

　　冬末，红墙城内。

　　屋里的光线很暗，夕阳照进屋中，映下一方亮影。床前有枝枯掉的梅花，一盆红彤彤的炭火中埋着地瓜，一小截露在外面，那香味满屋四溢。黄莺撇开被子，赤脚下床，用火钳拨开，将那地瓜捞了出来。

　　她蹲在地上，对着热得烫手的地瓜吹气，将床上的枕巾扯掉，包着地瓜，开始剥皮。正欲咬下第一口时，后面传来清亮的男音，夹杂着阴沉沉的冷刀：“谁让你动我的烤地瓜的。”

　　扭头，夏拾站在她面前，气呼呼地看着她。

　　想到自从夏夜将夏拾塞给山鬼后，他们的一举一动，甚至有何想法被掌握得清清楚楚，肯定是这小子告得密，她狠狠咬了一大口，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就吃了怎么着。”

　　“不怎么着。”夏拾看她一副找事的样子，心里也虚，往后退了一步。

　　他腰间别着在绿筑城黄莺送他的刀，个子比最后见他时高了一截，黄莺奇怪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我问你，小子，你师傅呢？”

　　“在游廊上。”

　　黄莺将剩掉的地瓜扔给他，赤脚跑出去，天刚下过雪，空中飘着细碎微不可见的雪花，夕阳像泛黄的纸张，让人想到迟暮之年的老人。走廊尽头，穿者浅灰色衣衫的山鬼正拿着竹扫帚将飘进游廊的雪扫干净，风吹过，撩起单薄宽大的长袍，显得他背影瘦削孤寂，竹条拂过石阶，窸窸窣窣，在诺大安静的院中格外清晰。

　　看见他心下欢喜，轻手轻脚跑过去想吓他一跳，却被山鬼的无意扭头给瞥见了，先是一愣，看着眼前披头撒发，只穿白色单薄里衣的赤脚女孩，正用亮晶晶的黑眼珠巴巴瞧着自己。像一缕光照进了不见天日的洞穴，让沉闷的时光染上色彩。

　　他丢下扫帚，将女孩抱了起来，像第一次在不语山他见到她时，紧紧抱住。从此，再也不放开。

　　黄莺挨着他温暖的肩膀，沉浸在他熟悉的味道里，心底嘭嘭嘭开出了朵朵小花。

　　“对不起，小莺，我没能保护好你。”他声音嘶哑，不自觉将怀中的人儿抱得更紧。

　　黄莺抬头，吻了吻他的下颌，因照顾她的缘故，胡须已密密匝匝，双眼通红，整个人瘦了一圈。

　　“山鬼，你娶我吧，不要等所有事情都了的时候，就此刻，现在。”

　　那天，她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走进漫天风沙里，唯一想到的就是他的脸，即使风沙入眼，瞧不清前方路，但她知道他就在那里。往后的一切，要是没有这个人，她所做的一切到底有何意义。

　　“好。”面对这猝不及防的要求，山鬼没有丝毫犹豫，用温热的手轻抚她的发丝，又附上她的脸，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仿佛装着翻上岸的潮水，将她卷入其中。

　　山鬼突然将她横抱起，走向屋子。黄莺紧张地窝在他怀里，一双小脸红彤彤。
　　夏拾走得时候关了窗子，屋中被炭火暖得燥热。她闭上眼，唇上被如愿吻了一下。心脏咚咚咚响起来，床上传来拉动被褥的声音，她的脑子开始一片空白。可过了许久，却再也不见动静，睁开一只眼偷看，只见山鬼蹲在她面前，将被子放在炭火上炕炙。而后将暖烘烘的一隅裹在她脚上。

　　“你重伤刚愈，赤脚下地容易伤身体。”他抬头认真地告诉她，却见黄莺两颊通红，还有挥之不去的尴尬。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以为，你要……”黄莺欲言又止，挥了挥手，干笑起来。

　　“小莺懂？”山鬼知了缘由，便开始打趣她。

　　“我，我……”她双脸涨红，“听别人讲过些。”

　　她心里暗暗责怪小白这只口无遮拦的死狗妖，平时讲什么不好，非要讲些如此□□色情的事，现在好了，要被山鬼想成一个□□了。

　　“其实，我也正有此意。”

　　“哈？”

　　不等黄莺反应过来，山鬼一把将她推倒，压在了身下。细密的吻袭来，一张小嘴被堵住，鼻息间萦绕着阵阵清香，黄莺愈感呼吸困难，像大雨打在芭蕉树上，枝身快撑不住间歇不停的雨点。发觉身下人儿的痛苦，山鬼将嘴放开，女孩大吸了口空气，还未等回过神，又被一把含住。这个吻来得温柔细腻，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她感觉自己像飞在雾蒙蒙的雨天，翅膀被湿漉漉的风吹拂，好不惬意，又像坐在秋千上，在没有时间的尽头，闭眼荡啊荡啊……

　　“小莺，小莺……”山鬼重复呢喃她的名字，双手将她禁锢在怀里，隔着衣衫，是他愈渐发烫的身子。

　　黄莺轻声回应着他，双手挽住他的脖子，浸在他暖洋洋的亲吻中。

　　一股烧焦的味道神不知鬼不觉地传来。
　　原来在两人忘乎所以的缠绵中，被子一角不慎掉入火盆，如今已被烧得焦糊糊，冒着不容让人忽视的黑烟。

　　山鬼起身，将整条被子抱起，去了外面。不一会儿，换了条红色被褥回来了。

　　放下，一把将黄莺拉进怀里，抱着她睡下。

　　有了他的体温，本来冷冰冰的被子很快暖和起来。黄莺枕在他手臂上，小手不安分地在他胸前画圈。

　　“说吧，什么时候娶我？”

　　山鬼低头勾了勾她的鼻梁：“等回到京城的时候。”

　　“那得多久啊？”她不满意地嘟起嘴，“京城，我还能回去吗？”

　　“那里有你的亲人，我们成亲，应该得到他们的祝福。”

　　“红花姐他们还好吗？”

　　“都很好，每月都寄来书信问你的情况。”

　　“我要看！”

　　“在梳妆台上。”

　　她从山鬼的怀里钻出来，跑到梳妆台前翻找起来，无意间看见镜中有个陌生的女子，眉若远黛，面如桃花，眼含盈盈秋波，唇不点而红，三千青丝有意无意地散于肩上，更添一丝妩媚。她先往后退了一步，又不可置否地上前对着镜中的自己细瞧起来，她原以为从夏天睡到了冬天，看来不止这个时间。

　　“山鬼，我睡了多久？”

　　她扭头，身后的人愣了下，从背后轻轻环住她，将小小的人儿圈在怀中，头埋在她肩上，深吸她身上的味道。

　　“三年了。”

　　“三年啊！”她看着最后一丝倔强留在窗柩的夕阳，紧紧握住了山鬼的手。
　　天色微微暗，风卷起雪掠过了走廊，留下一道白色雪痕。

　　夏拾站在高高的红墙之上，看着下面安营扎寨的狐妖们，燃起了一堆堆篝火。寒冷的夜里，北风呜呜，夜空黑漆漆，未有星辰点点，可这一切都挡不住下面喝酒打荤的声音。

　　城墙上的灯火昏沉，随着冷风一摇一摆。火光映照下，他的神情严肃，脸上褪去了婴儿肥，已初露少年清秀模样，他捡起一颗石子，朝城外扔去，不偏不倚地砸进了支开烧饭的锅子里，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他们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城墙上的人干得缺德事。

　　如今狐族和犬族出现了隔阂，行军到一半在这红墙城外停驻一月有余，不见动静。因红墙城独立于人妖两界之外，不便强攻，趁着上头先停军的命令，带队的将军独自进了城，劝说城主放行，至今还未有个结果。

　　余下的人便在这里插科打诨一个月有余，凛冬已至，天气愈来愈寒冷，军心散漫。人界这边的军队在红墙城后方处扎寨，只要狐族军队过了红墙城，随时准备进攻。

　　夏拾被派来观察着狐族的情况，顺道看管那个人。据说曾经以一己之力将整个军队化为乌有，手中掌握着能撼动当今秋岁国的力量。若将他揽入人界麾下，任高坡狐狸再嚣张，也毫无作用。

　　只是，这样强大的人，却是个好人，一个被人抓住软肋的好人。

　　天幕下，飘下几片雪花，先是稀稀疏疏，而后越来越大。有人从后轻轻拍了拍他肩膀，转身，那是一个有双大眼睛的女孩，里面仿佛藏着万年不灭的星辰，即使黑漆漆的夜，也无法暗淡那份明亮。

　　“有事吗？”他露出他招牌式的桀骜不驯。

　　女孩冷冷看她一眼，一拳伸到了他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