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道生人》陶牧

31、救火

　　高坡夜里的星空璀璨，随风而来的是青草香，纵然是六月，也未沾染暑气，风凉浸浸的，吹得人心旷神怡。公主府的后院中，小白躺在摇椅上，喜服还没褪下，旁边放着糕点和一壶小酒。屋里的烛光洒出来，铺了半个院子。

　　陆离已将喜服褪下，换成了淡紫色纱裙，头发散开，披在后背上。她将手里拿得一件青白色男装，扔给了小白。

　　“你去换个衣服吧！”

　　小白翻了个身子，一手支着头，笑吟吟看着她：“娘子不帮我换吗？”

　　陆离的脸唰一下变了，紧紧盯着他，小白以为拳头马上要送过来了，谁知她走上前，将衣服搭在一边，蹲下去解小白的衣服。

　　小白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止住她，尴尬笑道：“陆姑娘，我开玩笑的。”

　　“今天的事，不好意思。”她站起，往后退了几步，眼神中几分歉意。

　　“我倒不这么觉得。”小白翻身坐起，“我认为挺划算的，娶了你这么个貌美如花的妻子，此乃人生幸事啊！”

　　“你不后悔？”

　　“不后悔。”

　　陆离低头轻笑出声，一抹绯色在脸上晕染开来。月光下，那长睫毛上仿佛挂着露珠，害羞的模样惹人怜爱。

　　小白心满意足地欣赏着眼前的绝色，却不敢有所逾矩。他是知道后果的。

　　学院来的一行人被分散各处，黄莺和柳陌在客居室的屋顶潜着，此处是高坡小路大路的汇集之地，撤退时，她们需要在此断后。

　　虽说不知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但夏夜来高坡一定有所图，今日婚礼顺利进行，便说明他并没有破坏两族交好的意图，而他的目的耐人寻味。

　　待到半夜昏昏欲睡时，烟味盖住了花香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柳陌拍醒黄莺，指了指远处一座林子，那里浓烟弥漫，不一会儿，火光四起，让冷冷清清的夜有了热闹的气息。一群黑衣人从林中奔出，后面是紧追不舍穿着银色盔甲的高坡守卫。客居室的灯纷纷亮了起来，许多人跑出来看热闹。

　　留在客居室看守的侍卫出动，将看热闹的人赶了回去。所有人严守以待，堵在路口，截杀入侵者。黄莺和柳陌蒙上面，跳下屋顶，撂倒了几个侍卫。数十个侍卫转身将她们围起来。

　　此时学院其他人赶到，他们中间多了位体格娇小的妇人，她罩在黑斗篷下，被围在中间毫不起眼。

　　前后夹击，黄莺加入战斗，虽说已在学院训练了几个月，灵力和技巧都有见长，但打起来还是费劲。反观其他人，包括柳陌在内，却轻松应对。

　　众人合力，围追堵截的侍卫尽数倒下，除了黄莺和柳陌，其余人带着那妇人先行一步。正当她们以为已无后顾之忧，欲撤退时，陆断江气势汹汹地赶来，对着两人击了一掌，他是活了千年的妖怪，灵力非同凡响，黄莺感觉身前一股呈决堤之势的气波袭来，她闪躲不开，被生生轰出去，砸到屋顶又摔了下去，一股咸腥的味道从口中涌出。她扶剑艰难站起，看着新围上来的侍卫，直觉天旋地转，要随时趴在地上。

　　还是太弱了！

　　柳陌身形敏捷，快如闪电，几刀切过去，杀了一条血路，扶着她越上了屋顶。出高坡的路有侍卫把守，闹了这么大的动静一时半会无法突围，两人只好朝一处深山的方向逃去，争取时间等人来救。

　　陆断江欲杀之而后快，起身去追，被一人挡在前面，那人一身墨绿色衣衫，看在黄莺眼中却格外刺眼，他扭头，两人的视线交合，那双桃花眼如三月春江流水，泛着盈盈光泽，冲着黄莺微笑。

　　“山鬼！”她伸出手，想抓住他。

　　月色惨白，耳边的风呼啸而过。黄莺用尽全身力气，却是离他越来越远，身体仿佛沉在大风大浪中，无论如何挣扎，都爬不到岸边，只觉那片墨绿色越来越远，最后成了一点，刻在了她脑海里。

　　望家古宅的废墟上，风呜呜吹过，头顶几只乌鸦盘旋而过。阴冷的破屋中，生了一堆炭火，屋内的虫子见了火光，都爬出来。夜里湿寒，黄莺不自觉蜷缩身体，靠在墙边。耳边穿来虫子窸窸窣窣的活动声，和着噼里啪啦木头燃烧的声音。

　　柳陌坐在她身边，时不时摸摸她的额头，将灵力传到她体内帮她减缓疼痛。

　　“阿莺，阿莺！”她轻轻叫着，“别睡着了。”

　　她艰难睁眼，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放心，我死不了的。所以，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阿莺，你在说什么？”

　　“还记得那天我们翻墙去吃油泼面吗，你说你下不来墙，但今天你却能躲过陆断江的攻击，还有其他人，他们的实力远不止平时所表现的吧！”

　　“你看出来了。”柳陌丝毫没有被揭破秘密的惊慌失措，坦然笑道：“陆离一直说你笨，我却不这么觉得。”

　　“你们到底是谁？”

　　“乌衣巷，夜飞鹊。当年叛乱下的幸存者，被夏夜大人救下，给了身份和名字，如今效忠于夜大人。”

　　“明明那么多深藏不露的高手，为什么要选我断后？”

　　“引山鬼前来，帮夜大人做件事。”

　　“什么事？”

　　“你很快就知道了。”

　　“你们在用我威胁山鬼。”

　　“不错，只要他心里有你，什么复活无桑，振兴高坡狐族的千秋大业，也只是说说罢了。”

　　“咳咳咳……”黄莺急火攻心，吐出几口鲜血，“要是他有三长两短，我定饶不了你们。”

　　“他活了千年，怎么会轻易死了。”柳陌拍拍她的背，将水递给她，“如今情况危急，必须用非常手段，你既然选了保护人界，这也是代价。”

　　“我想要的是他能做自己想做得事，如果因我之故，行违背他良心之事，我想守护的人界又有什么意义。”

　　“至少许多人不必死了。像夜大人这般站在高处的权谋者，他们知道该往那里走，即使这条路有违道义，但若是能以一人之死，换众人生，应当尝试。”

　　黄莺此时突然明白了山鬼的心境，在这片盛世之下，有太多她无法想象的可恨可恶之事，但看到的人却无能为力。因为有人告诉你，这些不义之事都是为了更好的结果，于是最后，那些被迫牺牲的人被人忘记，他们的白骨垫在这巍巍大厦之下，日夜哭泣。

　　山鬼想要伸张的那些人是，死掉的夜飞鹊是，而他也将要如此。

　　想到那热闹繁华的西凉桥下，人来人往的长安道，仍环绕着无法散去的冤魂和深埋地下的白骨，她的心中一阵恶寒。

　　火光映在柳陌脸上，她表情淡漠，盯着黄莺，一字一句道：“千年前的山鬼是个叛徒，如今他需要继续充当这个角色。”

　　“怎么可能！”黄莺扶墙站起，笑得狰狞，“你知道疼痛最大的作用是什么吗，就是让人脑子清醒。”

　　待柳陌还在细细回味这句话的意思时，她聚了掌力，伸手将面前之人敲晕。走到外面寻了根棍子，拄着朝山下走去。
　　山脚下，望客居室的方向，只见漫天乌云遮盖，飞沙走石，大风狂作，山鬼和陆断江都是修行千年的老妖怪，灵力碰撞，定会产生摧枯拉朽的力量，客居室的屋顶被掀开，里面的人纷纷逃窜。黄莺越靠近，风沙越大，沙粒滑过脸庞，留下一道道伤痕。剑柄的红珠感到了灵力的波动，展开一张结界，将她护在了里面。

　　夏夜站在采星池边上，冷眼看着风暴中央的二人，陆断江灵力不比山鬼，此时已处于弱势，只需致命一击，这人便不复存在。他运灵力于掌中，朝着被击退几步的陆断江后背袭去。阴霾的天穹下，出现一道火光，冲向陆断江。他着力于前方的攻击，并未发现任何异常。而他身后，一个弱小的身影映入山鬼眼中，她满脸血迹斑斑，衣服头发沾满风沙，失了原有的颜色，拄着一根青木棍，朝这边走来。仿佛不管风沙多大，都无法阻挡她的脚步，抬头，她咧嘴冲着山鬼笑，那双眼睛清澈见底，像被月光笼罩的采星池，一眼便能望进她心里。

　　“小黄莺，快离开那里！”

　　陆断江见方才镇定自若的山鬼，如今像得了失心疯般朝自己这边跑来，他心下觉得不对劲，转身，一道泛着火光的灵力冲向自己，丝毫没有给他躲避的机会。

　　身前，突然出现一个灰不溜秋的瘦小人影，扯下剑柄上的红色小珠，一张巨大的结界瞬间张开，来势汹汹的火光撞在结界之上，炸出扎眼的光芒。这偷袭仿佛带着置人于死地的决心，纵然这等强大的结界也阻挡不了，上方开始裂开。
　　陆断江一看情况不妙，将那小人拦于身后，准备徒手接下这波攻击，山鬼掠过两人，挡在前面，攻击登时弱下来，他手中飞出成百上千只发着微光的蝴蝶，将三人包裹了起来，如野地里燃烧的熊熊大火遇到了下雨天，火光渐渐熄灭，最后烟消云散。

　　风沙停下，素月探头，灵蝶一时间化雨化雾，落在一片狼藉的采星池脚下，黄莺长吁一口气，才觉双腿发软，全身疼痛，凉凉的雨丝飘到身上，却止不住她愈来愈沉的睡意。脑子突然一片空白，倒在了地上。

　　辛苦阿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