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道生人》陶牧

25、误杀

　　有个人接住了她，还未睁眼，就闻到了太阳的香味，她一直很疑惑，山鬼多年来未出藏书阁，身上的味道是从何处沾上的。就在今天他抱住她时，她想起了藏书阁那扇巨大的窗户，阳光一年四季从外面照进来，正好照在他坐的桌子上面，堆得如小山丘的书遮住了黄莺的视线，想必书后的山鬼一直沐浴在阳光下啊！那味道已经浸入肺腑，没进骨髓了，才会让黄莺念念不忘。

　　睁眼，是山鬼担忧的神情，那双眼睛就像是春雨过后薄雾缠绕的长安道，只等一缕清风吹散，让他展颜欢笑。她想做那缕风，从那日他跑过西凉桥，着急地四处寻她时，她便想了。

　　黄莺就这样痴痴傻傻地看着他，全然未闻山鬼叫她的声音，只觉得此时洞底发霉的湿气正好，蝙蝠翅膀扇动的声响正好，从洞口照进来的一丝阳光正好，眼前的人也正好。真真所有都正好。

　　“山鬼，我爱你！”她不假思索脱口道。

　　山鬼，我爱你，我想牵着你的手，走过夕阳西沉的长安道，穿过曲折潮湿的乌衣巷，停驻在烟花柳巷下听那浅吟低唱。我想告诉你我曾经失去的东西，忘记后又拼命记起的东西，和我现在最珍贵的东西。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我是一缕风，吹过你心头心尖，拂过你眼角眉梢，日日绕在你身边，随你来去。

　　眼前的男人听见了，先是愣愣看了她一眼，然后是一脸不可遏制的震惊，轻轻拍了拍她的脸，大声道：“醒醒，醒醒。”

　　黄莺呼地一下坐起来，发现身旁坐着一群人，似有似无地瞥了她一眼，又将目光移向别处。

　　正当她疑惑地寻着山鬼身影时，头被狠狠敲了一下，只见陆离拿着她的短柄刀，目光冷冷地看着她：“臭鸟，被摔傻了吗？”

　　“刚才救我的那个人呢？”

　　“你是自己落下来的，没人救你。”

　　“做梦了吗？”她此时才感觉头痛欲裂，全身疼痛，特别是被烧伤的左臂。
　　似乎想起了什么，她腾地一声站起来，狠狠看着陆离：“臭狐狸，你差点弄死我！”

　　“你不是没死吗，现在还活蹦乱跳的。”

　　“我推你下去试试，看你会不会死。”

　　“那我把鞋塞进你嘴里，让你尝尝什么感觉。”

　　“那是你活该！”黄莺不甘示弱。

　　陆离拔出刀，对着她：“你找死！”

　　周围的人看着两人随时要干一架的仗势，纷纷开始起哄，自从初见时打过一架，其他时候都是逞口舌之快，并未真刀真枪。此时两人久积的怨气达到了一个临界点，战争一触即发。

　　“我说两位，咱能不能先想办法出去，再打啊。”小白从人群中出来，依旧是叼着牙签吊儿郎当的样子。

　　“要不是某只臭鸟砸死了人，我们能困到这种鬼地方吗？”陆离满脸愤怒地看着她。

　　“我砸死了人？”

　　“你试弓箭的时候射掉的那块巨石，掉到洞底砸死了这燕子洞居住的蝙蝠妖。她的孩子就将我们所有人抓来了。”小白说罢拍了拍她的肩膀，“要是我们能出去，我一定带你去赌坊赌一把。”

　　“什么时候了，开这种狗屁玩笑。”陆离收回短剑，剜了他一眼，“你们黑市的人在这里交易，就没有什么应急措施吗？”

　　周围的人似听了天大的笑话，都捧腹大笑起来。其中一人道：“我们都是以天为席，以地为床的人，事也是来一件扛一件，从未听说过什么应急措施。”

　　小白笑道：“这陆姑娘是官府来的，自不懂我们的规矩。”

　　“话说这黑市进行了一半，我的好多东西都没卖出去呢？你们有谁还要吗？”一个胡子拉碴的大叔坐了起来，手一挥，甩出了一堆东西。

　　“我看这关我们的地方也算宽敞，不如将今天的生意做完吧。”一人提议道。
　　陆离恨铁不成钢地呵斥：“也不瞧瞧我们的处境，这个时候做生意，是不想出去了吗？”

　　“能出去的时候就让你出去了，不能出去的时候哭死也出不去，这小姑娘长得文静，怎么这么吵。”胡子大叔不满地吐槽起来。

　　“你说什么？”

　　“人家说你吵。”黄莺不忘补上一刀。
　　这陆离是个炸药桶，随便一句话就能点起来，小白赶紧拽住她，安抚道：“陆姑娘别生气，他们卖他们的，你找出去的办法，不冲突，不冲突。”

　　陆离心里明白此时不是斤斤计较的时候，撇开小白的手，往结界处走去。被砸死的蝙蝠妖孩儿众多，在他们一群人将黑市的人就地抓获时，铺天盖地的蝙蝠涌出，将他们围起来。随后被关在这结了厚厚一层结界，暗无天日的地牢中。蝙蝠一族自古不喜与外联系，隐于世外，为了避免打扰，将灵力修炼都耗在了聚结界上。因此这结界除非灵力深厚，否则不易破开。正当陆离试遍了从黄莺处买的所有武器后发现无济于事，来回抓狂时，结界被人从外面打开，进来了一个瘦小干瘪的女人，后面跟着两个高大的侍卫。

　　左边的侍卫毕恭毕敬：“庄娘娘，这些都是谋害大王的嫌犯，大公主说稍后再审讯。”

　　“审讯，还需要吗？我应该感谢把那个老不死砸死的人。”

　　牢中一群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突然来了兴趣，扭头看过来。这位所谓的庄娘娘柳眉细腰，身段婀娜，虽给人感觉有点营养不良，但言谈之中霸气侧漏，令在场之人皆汗颜。

　　侍卫在旁轻声提醒道：“娘娘，这样说不好吧！”

　　她轻哼一声：“有什么不好？一只坐井观天的老蛙，早该死了！”

　　上前一步，扫了眼牢房中的人，问道：“那块巨石是谁扔下来的？”

　　黄莺被人推到了前面。

　　她细细打量着黄莺，一会儿后，笑道：“不错，看起来挺伶俐聪明的，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做我侍女吧！”

　　“可是，娘娘，这姑娘杀了大王啊！”

　　“那是他活该！”她不耐烦地喝了一声，“其余人给他们安排个职位做苦工，正好今年的避日节到了，人手不够了！”

　　“是！”侍卫领着剩下的人出去了。黄莺不明所以，就安生地跟在这位庄娘娘身后。

　　这避日节是蝙蝠族为庆祝生于黑暗而举行的，这天，所居之处必须灭灯，不可有丝毫光亮，所有的人都要在黑暗中度过这一天。黄莺一出牢房，外面变得就黑漆麻洞，眼睛不可视物，她听着前人的脚步声，摸索着小心翼翼跟着。

　　走过一座桥，底下是哗哗的水流声，前面的人突然停了脚步，只见眼前数十双红亮亮的眼睛飘了过来，直勾勾看着她。

　　黑暗中，有人道：“参见庄娘娘。”

　　“你们要到何处？”

　　“大王的尸身还尚有残缺，我等去补齐装敛。”

　　“去吧！”

　　几人走过黄莺身旁，带起一阵阴风。黄莺不寒而栗，虽与自己同是妖怪，但还是被这装神弄鬼的气氛弄得阵阵心悸。
　　进了屋中，庄娘娘点了根蜡烛，坐下来让黄莺梳妆。

　　“小妖，等会儿你就站在我身后，别乱走了。”

　　“啊？”

　　镜中的女子褪了刚才的嚣张跋扈，眼中浮起淡淡的笑意：“你帮我杀了我恨的人，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我庄华都会保住你的命。”

　　而黄莺也很快明白了她这句话的意思。
　　避日节的宴席上，在所谓的长姐大公主黑裟致辞后，黑暗中开始有窸窸窣窣啃咬食物的声音，中间夹杂着微微的啜泣声，越来越大，最后让所有人都不能忽视。黄莺意识到哭声来自前方的人。

　　堂上冷冷的声音传来：“在这样盛大的日子里，庄娘娘哭什么？”

　　“我只要一想到我那可怜的夫君尸骨未寒，心里便阵阵难过。”

　　“难过？”黑裟冷哼一声，“父王在天之灵会欣慰的，今天是避日节，庄娘娘就别提这糟心事了。”

　　她的语气里尽是不屑和烦躁，好似对老爹的死是乐观其成，黄莺心叹：这老蝙蝠被她砸死已经够倒霉了，竟还让妻子儿女如此厌恶，可怜啊！不过这假惺惺的一场戏做得是真足。

　　前面的哭泣声还未停止：“我当年十五岁时便到了这里，陪了大王将近百年，他这样匆匆而去，叫妾身如何是好！”

　　“我记得父王生前，庄娘娘常常对父王冷言冷语，今个人没了，开始哭哭啼啼的是想如何？”

　　“只是觉得自己苦的很！顺便……”她忽地呵呵笑了两声，“这两滴泪算是提前给你们洒了！”

　　在场的人还未反应过来，远处一片火光骤然蹿起，本黑咕隆咚的殿中被照得忽明忽暗。

　　一个侍卫急匆匆赶来：“报，大公主，前殿起火了！”

　　“怎么回事？”

　　“刚刚被庄娘娘放出来的几人发了疯似地开始纵火，我们拦不住！”

　　“庄华，你这个贱人！”黑裟抓起身旁的剑，毫不留情地朝她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