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箫曲当年》乘木

8、广源

　　“哥————”

　　顾言欢耷拉着脑袋，拽着顾言熙的袖子拉长了语调：“不是说了要带我上商街去吗？”

　　顾言熙低头瞧瞧自己一身行头，抚了抚衣袖和领口，说道：“我穿得难道像是去上朝和打仗的？”

　　顾言欢见他不讲道理，侧过身子气呼呼地指了指：“所以——她是怎么回事!”

　　视线偏移，一旁掩在顾言熙身后的楚槿诺终于一脸陪笑，慢悠悠地挪了出来。

　　你问怎么回事？她怎么知道？她也想知道!不是说今日有要事需与她说吗？所以……要事呢？

　　楚槿诺俯礼恭谨道：“王爷，公主殿下。”又抬头作势瞧瞧天上，见无云万里，灿灿道：“今日天光大好，确是个游玩的好时候，玉华殿下又难得回风城，王爷既要作陪，槿诺这就不打扰了。”楚槿诺微微俯身行礼，要送两人上车。

　　“正好，这马车小，坐不得那么多人。”顾言欢见情况不错，率先踩着梯板要上去，一边回头朝顾言熙那处催促道：“哥哥，上来。”

　　顾言熙好似一点也不着急，回头对楚槿诺款款说道：“今日不用拜朝。”

　　“嗯……”楚槿诺不明所以，习惯笑笑。

　　“要去的是广源街，那里东西多还好看”，顾言熙想了想：“酒金街也很热闹。”

　　“啊……广源街啊”，楚槿诺咽了咽口水，迎合得点点头。

　　毕竟偷跑出府……额不是，长在风城这般久了，楚槿诺如何不知道风城广源的名头？所以……顾言熙对她说这些做什么？别不是笑话她养在深闺，没见过什么世面吧？
　　还有，王爷你该上车了，别再说了。

　　“哥哥——怎么这么久？”那头果然又催了起来。

　　楚槿诺回头笑笑，没有答话，往前走了几步意思要送他上马车，福了福礼：“恭送王……”

　　“一起去罢。”他说道：“昨日与你说了，尚且还有事情同你商量。”

　　哦。原是有要紧事。这个理由楚槿诺觉得自己好像拒绝不了了。她踌躇片刻，淡淡应道：“是”。

　　也是，左右不过是说话。在四墙府院中说和在风城广源上说，楚槿诺妥妥选了后者，心想这下至少也是可以出门了。

　　“玉华，出去说话行事注意分寸。”马车外顾言熙对这个妹妹颇为上心，忍不住往里多交代几句。

　　顾言欢闷闷嘟着嘴，小声嘀咕几句：“每次一凶人，就开始叫这个名字……”

　　“你说什么？”

　　“我说，我知道了——哥哥——我会好好照顾嫂嫂的——”。

　　顾言熙点点头，小心扶着沿上的顾言欢不让她跌下来，转身又牵上了一匹骏马。

　　“哥哥，你也上车来啊，我都说可以……”，顾言欢脑袋转得极快：“啊……我不要，哥哥，我不要和她……你为什么不上车来”她急得似要跳脚。

　　顾言熙翻身上马，似是故意气她，偏着头笑笑“这马车太小——，坐不得那么多人。”说着揉揉马须，抓上马缰一骥往前行去。

　　“…………”

　　楚槿诺看到顾言欢的时候，她脸色真是差极，手忙脚乱得寻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只顾着看向外边，一副被薄情郎辜负的模样。

　　“茶，点心。要吃自己拿”，半响顾言欢才说得干巴巴，一旁把小桌上的吃食推到楚槿诺处去，接着又自顾自瞧着风景去。

　　楚槿诺眼前一亮，小桌上摆着的正是粉嫩软糯的丹桂花糕。由丹桂花采花，洒以甘草水，和米舂粉作糕，清香满颊，皇室宫廷的糕点，如何也是金贵。

　　楚槿诺知道她这般举动实在不容易，也能够理解。自小亲近的兄长随便娶了个不认识的姑娘回家，突然告诉你‘哦，从今天起家里就多了一个人了，不是人人都围着你转了。’如何也是不习惯的。这就像有一天贺哥哥娶了亲，有了自己的新娘，楚槿诺就不能也不好意思再找他出府玩是一样的道理。况且楚槿诺一直喜欢她的性子，因为无论华欢还是玉华那都是她学不来的坦率洒脱。所以她想要和这位小殿下好好相处，想要和她成为一样亲近的人。

　　想到这楚槿诺自然地取了一块点心，道了谢后悠悠吃了起来，心觉味道不错，一路登时也不漫长。

　　京都风城以将进道为主道，延伸而出风城四大名街：布后，酒金，广源，双桂。风城广源街，就是五大主道之中最为繁华的商街。广纳祥瑞，聚宝逢源。是以元朔先帝赐名，后民间因其商业之盛象又附“财源广进”之喻意。

　　街道两边的屋宇鳞次栉比，高瓦飞檐，有茶楼，酒馆，当铺，作坊等等，商铺招牌旗帜张张扬扬，舍铺之间空地还有零散点落的外来商贩，路边粼粼马车，行人川流不息，确是不少北朝泱泱盛世的光景。

　　“陈记阿爷的软玉白糕是一定要吃的”楚槿诺经验丰富，说起来条条是道。

　　“这白滋滋的，跟馒头一样哪里能好吃”顾言欢点了点银两取了三盒往花袋子里塞。

　　“…………”

　　“双桂东角的丝绸布料是风城最好。”

　　“看这布庄又长又窄，衣服手艺必定低劣。”，顾言欢有些嫌弃，手里抓着摸了摸布样“婆婆这件银花布料多少钱？”

　　“…………”

　　“布后桥下的滚轮花风筝特别有趣。”

　　“半大孩子的玩意物，有什么稀奇？”，“哥哥你帮我拿一下，我没手解这个筝线。”

　　“…………”

　　“五行命理，八字配对。周易解天机，童叟来无欺喽~”一个不起眼的算命摊子起得吆喝声，悠悠转转倒像是西汴乡里的小调。

　　“民间也有奇人会算命解卦这哪里能信？”顾言欢嘟囔了一口，觉得不可思议。

　　楚槿诺无奈摇摇头，准备向摊子前走去。

　　“戊戌年，酉时三刻，算姻缘”顾言欢转溜着葡萄似的大眼睛，坐到了小摊前。

　　那摊位不大，摆设简单，一张盖着黄布的方桌，右侧直直立着算命旗，细看身后还有些包袱什物，街上孩童的玩意儿，几沓陈旧书籍就再没有了。

　　“啊，这位姑娘要算姻缘是吧。”算命老人面有春风，笑得和蔼。

　　顾言欢点点头，时不时也看看自己的手指手掌，翻了几面等着占解。

　　“姑娘光看这面相就是大富大贵的命理，难得难得，在下先恭喜姑娘了。”那算命老人又细细看起了手纹，肯定道：“情线呈岛形于无名之上，想必已是有意中人了。”

　　没想到那先生说得这般直白，顾言欢脸一下烧了起来，红得似那秋日的芍药花，不敢说话。

　　“嗯——感情顺意，缘分颇深，是位值得托付的良人。”一旁的顾言熙闻言挑挑眉，微微点了点头，表示满意。

　　“三线同源，情线末端支线垂入智线，一般愿意为情牺牲"算命先生抱手道：“哎呀，在下行走江湖多年于多数男子间都未看到如此命相。姑娘豪义，要是谁得了姑娘的真心重视，那真真是三生有幸。”

　　“哼，那当然了，本公……姑娘喜欢的人当然是一定要待他好的了。”她说得理所当然：“否则如何能说是十分真心，十分喜欢”顾言欢一下笑开了眼，模样很是得意：“噢噢，偏偏还有人身在福中不知福。”顾言熙移开了视线，偏不去看她，一旁听了是好话嘴角也微微欣慰扬起。

　　“还有呢？还有呢？以后会怎么样？”顾言欢迫不及待地问道。

　　“姑娘，天机天机可勘不可破。你的命理自有运数因果，再问下去就蒙昧了。”那算命先生瞧着她的脸色一下黯淡下去，又道：

　　“不过……姑娘指节较硬，玉柱纹深长，为人应是性格固执，牛心古怪，蛮横张扬，不爱讲道理……日后需得多多……”

　　“哈哈哈哈哈哈哈……”一旁的顾言熙站了许久，很是不留情面，一下笑了出来，还连忙躬身作礼道：“先生高艺，准得很，准得很”。

　　“哥——哥——”

　　断风一向不苟言笑，此时也捂着嘴，好似忍得辛苦。路边顽皮的女娃也好似听懂了占解，觉得有趣也一旁咯咯笑道，忽而瞧见他们手中的花风筝很是好看，也不离去就于附近接着耍闹去了。

　　顾言欢气极，心中好不甘心，一把拉着楚槿诺几人过来，“不行，你们也要算，算什么都行，不能就笑话我一个！”转头又狠狠瞪了那先生一眼，“哼”的一声。

　　算命老人受了威吓，喏喏咕噜了几句，后见又来了几桩生意，当然乐意：“几位公子和姑娘可是也算姻缘呐？”

　　“我不算这个。”
　　“我不信这个。”顾言熙和断风齐齐摆摆手，连着退了几步推脱地应道。

　　算命先生年纪大，一把脸上本就沟壑纵横，这下更是像焉了的老黄瓜没了光彩。这时见桌上突然又放上一只手来，忽得眼前一亮，只听一声清脆女声响起，不急不愠说道：“我算。”

　　说话的正是楚槿诺，那算命人一下乐极，又吸取了方才嘴拙的教训，细细揣摩楚槿诺手中纹路，打算好好斟酌词句。

　　顾言熙靠到桌沿，一只手撑着那方桌稍稍俯下身子，目光随着算命人的指点游走，正要细细听着解语。

　　片刻，那算命人终于开口：“啊，姑娘这情线绵长，纹中深刻看来命里情缘不浅，应是桃花……”，

　　不想算命人话未说完，只见楚槿诺拢了手掌，往一侧移开了手说道：“先生误会了，我不算姻缘。”

　　“那姑娘要算什么？”说话人正是疑惑，一旁孩童以为没得听了也随着顿了顿，停下了手里的玩意儿。

　　“算前程仕途或命里财运，不知先生会不会算”

　　“啊？你算这个做什么”顾言欢忍不住插话道。

　　“这……这……姑娘说笑，在下技拙若是晓得这财运优势，如何需得在这里讨生活”那算命人颇显尴尬，往额上按按，移开了目光。“姑娘还是另寻高明吧。”

　　而后，又怕是真撂走了生意，临时又补上几句：“看姑娘中庭饱满，穿着不凡，定是大富大贵不愁吃穿的，何须问这些世俗事？”

　　楚槿诺瞧了瞧旁侧算命人的糊口旗子，上边四字“张氏卜算”，手法刚劲有力，笔走游龙。笑道：“那可真是太巧了，先生不会算，我却是领教了些的。”说着就那算命人摊开的右手细看了起来。

　　顾言欢见她面色从容，颇有占算的模样，小声在顾言熙耳边咬下几句细语：“哥哥，她原是会算命的啊！我怎么没瞧出来？诶，你知不知道啊？”后又想起什么，惊恐补了数句：“啊!那……那她是不是也会做以往静妃娘娘的那种诅咒娃娃啊！那……那要怎么办她会不会寻了小人要做我的模样，夜里时候就要报复啊？”

　　顾言熙一手敲了敲她的脑袋，打得不轻不重：“你这每日脑袋里也不知想些什么，怎么不把这些心思好好放在课业上？哦，对了，回去记得把学堂上先生布置的文章给我过目。”

　　“啊？————”顾言欢一下知道抿了嘴，知道安分了，乖乖一旁听着桌上两人交谈。

　　“先生手中半丘丰厚，无名纤长，这是生财之相啊。”

　　那人起初惊异，闻言无奈摇头叹笑只觉得这姑娘玩笑，是随意找他闲闹。

　　楚槿诺见状说道：“诶，先生别急，我还没占解完呢。”

　　顾言熙瞥了眼布桌上两人的模样，又缓缓抱起手来，绕有趣味地看着眼前人胡乱说道。

　　“智线明晰却纹路纠缠，应是生活流转波折，时机不遇。”

　　那算命人像是被说中了要门，只觉得真遇上了占算了高人，将手汲汲搭在楚槿诺手中，慌乱问道：“姑娘……时机不遇，时机不遇，那……”

　　顾言熙见坦白的差不多了，也就着椅子坐下，“光天化日，这位小公子还打算占我家内人多久的便宜？”伸手轻握住楚槿诺的手腕，移了位置。“秋阳暖烈，这面胶藏不住多久的，公子还是以真面目示人吧。”

　　“啊——哥哥，他不是算命的那他怎么……啊？连岁数也是假的……你……你这个江湖骗子，我就说民间哪有什么占算的奇人。”顾言欢长这么大第一次觉得受到了莫大的欺骗，亏她还牢牢记下方才那算命人的忠告，想着这次回川中去要多知书达理些。

　　“姑娘，不是的，在下……”那人急了，连忙揭了装饰，说要解释：“小生祖上确是周易解卦起家的，技艺代代相传，绝不欺瞒。只可惜后来家道没落，辗转他乡……小生若不如此，可想谁人会寻这年纪轻轻的占算先生卜命呢？小生我……实在是非我本意。”

　　湖风吹起秋叶曳曳，水波涟涟，那布角微微扬起，一处赫然露出几本垫脚书物，上边洋洋洒洒几字，片刻又被桌布抚了回去，仿佛不曾露世。

　　“先生，方才要问什么？”楚槿诺回了神思，盈盈笑意。

　　那书生愣怔须臾，仍就鬼差神使得答到：“姑娘若是真的会占算天命之术，小生……小生想问问看时机可有？时遇何在？若是当真没有气运，小生便就此罢手，甘心做了这算命人。”

　　“先生既要询问天命，那便就是相信这天理运数，那么时机时遇自然是有的。”楚槿诺直直看着他。

　　那人仿若抓住了救命浮木，问道：“寒窗多年，钱财不济，吉时何时？贵人何人？方位何处？”

　　“不必等了，吉时即此时，吉位正北位，贵人眼前人”楚槿诺再放下手时，三锭灿灿白银显露，于阳辉下光泽流转。“那个孩子等您许久了”她指了指方才一直在这附近玩闹的女娃，抱手续道：“明年初春三月，祝先生怀才有遇，金榜题名”。

　　那书生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耳里哄的一声，连连咽了两三口唾沫，好像是嗓子里发干似的。倒先是那孩童要跑过来，也不怕生，一个劲得点头道谢。那书生这才惊觉回神，连忙从方桌前移出身来，抱手恭谨答道：“姑娘大恩，实在无以为报……”

　　“你方才为我妹妹占得好卦，就当是承你吉言，算作这占算钱了。”楚槿诺实在不习惯别人对她行这样的大礼，连忙顺水推舟抵了所谓的“恩情”。

　　书生温润性子却固执非常，倒有一腔知恩图报的热血。闻言，面露喜色：“恩人，我祖上尚以蓝田种玉，牵系红线而闻名远外，方才姑娘雪中送炭，点我迷津，现下就让小生为姑娘好好算这红尘命数，不求指点鸳鸯，只求略尽绵薄。”

　　“我已成亲，姻缘已定，不必再算了。”楚槿诺已经站起身来，看了看目前几人所在的位置，忽而想到广源街闻名的糖画就在此处不远，漫不经心得应道。

　　她的想法是那样简单，可落到旁人耳里竟不觉有几分良缘天定，始终不渝的意味来。那掀了胡子的书生点点头，会了意，不再纠缠推脱她的好意，转而对顾言熙行了行礼，说道：“愿公子与姑娘二人花好月圆，红颜白首。”

　　顾言熙好像耳根子很软，喜欢听别人说吉祥话，此时是心情不错，转而又搁了一锭金子和一只花风筝放在桌上，也不管那书生满脸惊愕，告天祈祷的连连碎语，就快步跟上前边闹腾的几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