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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回门(二) ...

  •   适婚的女子聚在一起,为新娘子装扮花饰,称之插花。是北朝长留下来的婚俗,既有幸福多子的祝福,又携缘遇佳人的期盼。玲珑沿途如是说道

      用过朝膳,楚槿诺便向众人告了礼前去府院外应花愿。转至府廊,面前迎上一人 ,定睛一看才知是秀姨,只见她满面含春,走近后敛衣微微福礼,庄重恭敬的说道:“院内的姑娘们候久了,小姐且随我来”。

      这么多年了,秀姨还是老样子,事事都需得按规矩仪礼来,他日里还唤我小槿,今日多了外客,这称呼又回到二十年前,怎么一见面也不问问我第一次成亲如何如何。楚槿诺摇摇头,心里只觉得好笑。

      进了院门,便就沿着卵石小路而走。这是楚槿诺自小最爱的地处,就算闭着眼睛都能摸认得清样子和方位。尖角瓦斜顶,抹灰木柱架,左处是半月门,墙边攀附其上的藤蔓相映成趣,经典而不落时潮。右旁是湖景沁香亭,周遭多的是形态各异的花木盆景,只觉含隐蓄秀,奥僻典雅。

      果然不错,沁香亭内人儿若干,约莫有七八人,各个容貌秀丽,椅座上摆满了鲜花嫩蕊,细叶翠条。不知者竟有种初春时节傍花随柳,游玩探景的美感。

      亭中人儿见来了主人,一下忙着汲汲迎来,楚槿诺还未认清各路戚亲干系,便被扶着坐下,热切问候某某,这边话着经久未见,君有恙否?那边贺着福缘鸳鸯,百年好合。楚槿诺独独一张嘴自是应付不来这样的势场,更不好意思解释这些个姐妹其实只认识当日中秋家宴上邻桌的一对,只好点头干笑,揣着个任君宰割的乖巧模样坐在石凳上,被姑娘们摆弄起头上花饰。

      人虽是多了些,也不知楚槿诺怎的也能空留了块位置出来,忙把玲珑紧拉到跟前,将其中一只锦簇的竹篾花篮交给她,说道“这里可有你看得顺心的?挑了一朵插上吧,我可也等着喝玲珑的喜事酒。”玲珑被这么一说一下羞红了脸颊,腼腆笑笑,又见后边的姑娘们推攘,便折了朵锦兰插饰在楚槿诺的发中左侧,玩笑道“小姐可不就是玲珑的意中人?”楚槿诺打骂不及,玲珑便就灵活得退到一侧拾花去了。

      时间好易打发,些许几个插了花祈过愿的姑娘陆续离了亭,再过一会儿剩下的人儿也告礼退场了。楚槿诺长长呼了一口气,简单瞧了瞧铜镜里的自己,活脱脱就是个荆条花蓝子,只觉得苦笑不得。伸手正欲将些个不协调的花饰摘了去,这时也不知何处头顶又使上了一股轻力,缓缓搭在她的指上又将饰物推了回去。

      “过了时辰再摘吧”,声音干净臻脆,如珠走玉盘。

      楚槿诺闻言,莞尔一笑也不惊讶,仍照看着铜镜缓缓说道:“你终于舍得回家了?”

      铜镜于阳辉之下光泽流转,显映出一位白衣男子。这位男子长得确是极好的模样,面若霁月,色如晓花,芝兰玉树,仪貌堂堂。一泄黑发不扎不束,清冷之下又带天涯放浪的挑达。

      见男子不说话,楚槿诺又确是许久没见他,忍不住接过话问道:“南山上可有其他学徒欺负你?哦,不对,你有没有欺负着别人?”楚槿诺着补上了点唇红胭脂,重新梳理了下发梢:“你切磋武艺,小打小闹些就好,莫要惹了什么江湖仇家,南山与风城相隔的远,到时我们怎么给你做主去?”

      “你…为什么?”

      男子似乎没有认真听好她说了些什么,口中欲言又止,声音渐小,似乎不愿继续说下去。

      “嗯?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槿诺见他脸色不好,转过身细细问道。

      “我说你,怎么就嫁了!”男子故意放大了嗓音,震得楚槿诺连忙捂了耳朵,笑骂了几声。“知道我好了?知道舍不得我了?”楚槿诺笑笑转而计上心头,作若有所思状:“嗯……你若是好声唤我一句长姐,我就通通告诉你,怎么样?怀尘。”

      面前的男子只觉得弃嫌,没好气地叹笑道“这把戏都玩了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不知厌?”一边说着,一边从花枝叶条里取了一朵,欲帮她戴上,补了先前装饰的突兀之处。

      男子动作温温,神色柔和。透过铜镜楚槿诺恍然觉得此时他才有着这个年纪本该享受的自由与善意。楚槿诺拦下男子的动作,捻其花骨淡淡低柔的说道:“这朵花名叫落薇,无根无源,流水漂泊,不好不好。怀尘为我带上这花枝吧,杏花连枝,虽离散本体,却总是圆满的”,说着行至一棵杏花树下,折了低枝上的一段,默默看了一眼递给了他。

      怀尘虽与她同岁小半年,但个头却高出不止。午后扬辉洒落,细细碎碎铺在外院的土地上,两人于湖亭傍侧,落英之下,只觉得确是往日流年里难见的风景。

      闲谈不久待楚槿诺把花饰取了摘下,便听见玲珑一阵小跑的喘吁声:“小姐,老爷找你过去叙话”。玲珑行近些才瞧见了怀尘,惊喜道“怀尘少爷可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需得快快禀告老爷,他们可该高兴坏了”。怀尘见楚槿诺现下有了事情,自己刚到府里也未去和堂上报安,迈步也要离开。

      “你要去哪儿?这会儿不会又要去玲珑那诓我的零用银子,然后再不辞而别?”楚槿诺忿忿说道,其实她也不是心疼那些碎银子,不过就是想多留住他几日罢了。

      “父亲给的已经够多的了,我何须再去你这贼猫处取你的私房钱?”

      “不过……”怀尘挑挑眉,转念一想“都说财钱不嫌多,反正你的闲钱也只会放在书架右侧第二格上,信手拈来用作充算路费倒也还凑合。”

      楚槿诺细想想,毕竟是她背地里辛苦存着用作日后游玩的私底,若是全数拿走,需得什么时候才能换来个逍遥?到底最后还是移了位置。

      见自己防了一招,楚槿诺不禁得意道:“那你怎就不知道吃一堑长一智的世俗道理,你真以为我还会把这些个资本钱放到原处?怀尘啊我看你还是再跟师傅……”

      “那便是在床头柜那处了。”

      “…………”

      “嗯?”

      “你!………”

      “看来就是那儿喽”面前男子瞧着她被说穿心思窘迫的样子,摇摇头坏笑着说道。

      “你……给我少拿点!”

      楚槿诺咽了咽口水,敲着脑袋不甘心地离了亭。

      楚槿诺心里自然记挂着零用银子的事愤然还未走出多久,见前边几个熟识的姐妹闲庭信步,看这线路想来应是无事到后院赏花闲聊去。楚槿诺见与她们不同路,也就没敢上去插话打扰,折了拐角就要往书房处走去。

      “也就你稀罕她了”着橘衣的女子理了理衣裳形式接着说“若她是右相府的贺世子一般英年才俊,日后延续香火,承袭爵位尚有可惧。左右不过是个丫头,离了家荫她又算个什么东西?”

      楚槿诺停住了脚步,心中百味,觉得这话好生熟悉。似也有人曾经这样跟她说过,又或者就是她自己。

      “你是疯魔了吗?可快快住嘴,这里是左相府,不是你河西郡。”

      女子闻言还是介意的环顾了周遭,见四处无人,反是肆意地说了起来“妹妹啊,老婆子老爷子又不在,你怕个什么?瞧瞧你的样子”

      “再说了,这么多戚亲姐妹里就数你最是宽厚懂事,平日里费心费意地照料祖奶奶,可谨慎伺候了这么些年,到头来怎么也不见得你结亲那时候排场办的有小槿一半大?”

      “…………”

      “表姐,话可不能这么说”另一边一个玉质端庄的女子说开了话“所谓夫荣妻显,如今小槿许给了当朝摄政王,可不就是攀附上了高枝权贵?这门姻亲日后自然可以带来多多的好处,排场大些也是应该。”

      橘衣女子傲睨自若,犀利笑道“那个王爷的丑事还需我说吗?风城里外谁人不知晓的?他莫不是以为几年风霜,功成名就,众人也就将功抵过忘了当年的旧事吧。顾远将军和叔父是挚交,小槿又是独女,若不是看在先皇于楚家有恩,处处提携照拂,依着叔父那刚烈的性子怎会应承下这门亲事?”

      “嘿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你还提这茬作什么,我这儿啊倒是听得些新味……”

      几人来了兴致,人头攒动不由凑到了一起,齐声细语道:“快说来听听”。

      起头的女子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听说啊北疆那儿民风粗鄙不堪,战打得多了,在那儿的人性子也给磨野了,每逢战事告捷或是节日庆典就把那瓦丹蛮子的手脚剁去脱骨酿酒,还拿蛮子的头颅当酒碗子饮!你们说那王爷……”

      话音未落另几个已是惊了魂,只觉得鸡皮疙瘩都起了,纷纷念叨“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哎哟,真是造孽哦,如此凶恶之人定是心狠非常,报应不爽。”

      “都怪你,说的些什么,怪渗人的。可快些走吧。”为首的女子赶紧打发着要离开。

      人儿开始走远,后续好像还话续些什么,声音却渐渐听不真切,楚槿诺掩在大石后边,踮起脚想再捞些碎语。

      “知道为什么需得脱骨才可酿酒吗?”

      “为什么?”楚槿诺着急锁着前路,直直应到。

      “因为这样好~下~菜~”

      一阵诡异悠长的声音贴耳传来,楚槿诺这下听的仔细了,来不及回头看便觉得浑身酥麻。

      “王爷!”楚槿诺几乎吓得要叫出来,但又瞄了一眼前路尚未走远的几人,一把将顾言熙也拉进了假山石下的阴影,循渐压低了嗓音“你怎么在这儿?”

      顾言熙闻言见状,动作停顿了些许,问道“父亲不是叫你我过去说话吗?我怎么不知道左相府大到还有第二条路可过他的书房?”

      “原是父亲也叫了你……”楚槿诺喃喃念到,心里却还吊着方才几人的话料,有些心不在焉。

      见她神思不属的模样顾言熙不禁笑了出来,“你还是这样不经吓唬。且不说我北疆是不是这样,可这拿头颅盛酒,上边的眼耳口鼻是如何包的住?取手脚作酿岂不是误了整坛美味?这些无厘头的话由若是传到他们四个那儿去,千阳千昭非得气得真去尝尝了”

      顾言熙淡然望了望前头几人行去的方向,神色难辨,缓缓说道:“不过她们的话里确是有真。”顾言熙看了看眼前人,眸眼低垂,若有所思接着说道:“我于北疆近十年,攻城掠地,杀人放火的恶事我确是没有少做过。”

      楚槿诺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同她说这些,其实他没有必要向她解释什么。毕竟北疆相远,她与他之间又何尝不是。

      “如今你嫁了我,都说夫妻本就是一体,你就不怕日后午夜梦回,恶鬼缠身?”顾言熙转了神色,似又轻笑地说道。

      “所谓杀一是为罪,屠万是为雄,屠得九百万,当为雄中雄。王爷是英雄,不是恶人。”楚槿诺兴致不高,低着头脚下轻踢着碎石子,一点也没有注意顾言熙看她的样子。“恶人是需得关在钦天监处的,你是在相府,所以不必介怀。”

      顾言熙一下笑了出来,双手持在身后,偏着头专注地看着她,只觉得今日她一身素淡的长裙,用云带做成约束,在外披着青色袄子,弃了珠花流苏,将一头青丝梳成秀髻,恰如寒夜出水的芙蓉,模样很是可爱。

      “你不高兴?”

      “没有”

      “真的?”

      “没有——”

      “那你这快哭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我哪有。”

      顾言熙抬头瞧了瞧前路,打趣道“她们莫不是笑话你朝膳吃的多吧。”

      “她们不是……我哪有?最后一碟禾糖酥,我一块没碰就被推搡着去插花了,哪里吃得多了?”

      “那就是许久未见觉得你长得宽胖了些,私下议论你了?”

      “你…………”楚槿诺气急,直推着说要快些走。

      顾言熙见她化了愁容,微微缓了神色,接着说道:“方才见你振振有词,不想这些话倒真伤了你。”他顿了顿接着说:“女儿家一定要争个出息作什么?那是无依无靠的人家才日日琢磨思虑的事,你如今怎需想着这些?”

      楚槿诺闻言抬起头,一下就对上了他的眼眸,目光交汇时她才发觉原来顾言熙的眼睛生得极是好看,深邃通透宛若千潭水和寒江雪,从那里楚槿诺仿佛也可以看到她自己。

      “再说了我不明白,你怎就知晓我的心意,或许我当真是因为倾慕于你才像圣上请的婚事呢?”

      “世间男子都是这般讨女儿家的欢心吗?这说辞也太过拙劣了些。”楚槿诺放松了脚步,闲笑道。

      “是是是,我在北疆待久了,竟不知这里的姑娘这般难哄。”

      “不过是听得你堂姐夫这样讨得你堂姐罢了,方才难道不是这样说?”

      楚槿诺闻言惊悟,想起沿途顾言熙话中种种,定是将三人议论尔尔悉数听了进去,刹那这顺心好似被拴了块石头直沉骤下。

      “王爷恕罪,堂姐姐她性子要强,自小就与我争执惯了,并非想存心冒犯王爷。我楚府对外一向面带秋风,清冷而拒 ,今日若有开罪王爷的地方还望王爷见谅”。楚槿诺心中慌乱,连忙稽首俯礼。

      “竟是谁教你的这些?”顾言熙饶有趣味得看着面前这位姑娘行的不成样的肃礼,一手搭在她叩稽的手上,示意她放下。缓缓说道:“我来得晚,到时只听得不足句,现在听来原是还说了些得罪我的话。”

      楚槿诺微微咬牙,侧首汗颜,心中直骂自己愚笨。回头再欲请罪,却见身边人已行的远了,遥遥传来了句:“可快些走吧,父亲候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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