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箫曲当年》乘木

3、回门（一）

　　应是五更天。天色显鱼肚白，晓雾还未告罄，湿润的风轻轻地打着，只觉是薄疏朦胧的一片。

　　“外头时辰尚早，小姐莫要着凉了才好”玲珑扶着楚槿诺的手，待搭上马车后不忘递了件披衫。玲珑是自小就跟了她的，事事于她都想的比旁人周到体贴。楚槿诺盈盈笑意，接了衣裳便入了轿。

　　北朝有婚俗，女子出嫁，次日需与婿偕行，归宁探亲，民间又谓之曰：双回门，今日看着天色确是合了回鸾喜事的美意。

　　楚槿诺不再多想放下轿帘子，抬眼就看见了顾言熙，他似乎已经等候了许久。与昨日很是不同，顾言熙退下喜服着上这墨紫色的常衣洁净明朗，内松外紧又是合身，坐在一旁只觉得整衣持重，俊秀非常。楚槿诺环看了一番，本想择个临窗的位置坐下，但见顾言熙身边明晃晃的空席着实扎眼，便也就端着这好眼色就着他一旁坐着了。

　　“断风，起车吧。”顾言熙见身边人坐定，向外示意了声。只听得几声马鸣，车轿便扬起尘土，踏远而去。

　　许是外边天冷的缘故，折窗也就顺理儿合上了口，知道是没景看了，楚槿诺也只好作罢，一旁掰动着手指以着昨日的里程折算了起来，这一算还真让她估摸出王府与相府少抵也有一个时辰的路途。楚槿诺轻叹了一口，闲出了手理了理脚边的裙摆袄子。也是昨日的好眠，使得她早起也不觉疲怠，一旁的顾言熙好像很不爱和她讲话，只是安静的坐着，此时又少了困意，沿途自然就显得漫长。楚槿诺想起以往和玲珑偷溜出府时一次恰巧搭上贺桓之外出的府轿，三人自小玩到大，欢声笑语好似要把先前所有的趣事说翻了天，才好下车去。她无奈地望了望现今的样子，气氛凝重地好似要比这五更天还需再冷上几层，不过她也表示理解，觉得只需日后与他熟络起来就好了，也就没有多放在心上。

　　“我备了些礼物”顾言熙突然说道。

　　这一声怎么也显得突兀，未听他后续说什么，楚槿诺便激灵了起来，先生怎么说来着？哦~是了是了江湖缘遇，结识交友不都是先有了话机才有了开始？她切实记着广源街胡同口说书先生的唠口，是了是了，就是现在，确是个熟络的好时候。

　　“昨日仓促也未与你商量，我听闻楚相……”

　　“多谢王爷一番准备，父亲他平日里杜门不出，向来不善迎来送往之事，心意到了，他自然欢喜。”

　　嗯，言语随和，答意清晰，一切都要往好的方向去了，楚槿诺很是满意，仄起耳朵等着他的后话。

　　“…………”

　　“…………”

　　“…………”

　　“嗯？…………”

　　马车还在前行，只是……言语更是寥寥。她有些懊恼，抿嘴咽了咽口水，心想早知因就着回门礼再说上些什么，这下好了还……

　　“王爷，相府到了。”也不知是外头谁唤了一声，正是撞破了这先前的尴尬，“哈哈…哈到了，到了”楚槿诺如遇救主，长长地舒了口气，准备下轿去。

　　楚槿诺扶着轿旁人的肩背，听得一句“夫人慎意脚下”颇觉得耳熟，无意撇眼一瞧，见此人面色坚毅持重，行事规矩稳妥，便知应是顾言熙方才口中的“断风”，果然是个训练得体的人儿。

　　楚槿诺下了轿，一眼就看见了父亲。府门前一位中年男子面目慈蔼，穿戴整齐，两手不时来回搓磨显着些许局促，眺首远望似是在寻着些什么，直到看到了车轿落地，两眼交汇之处才显露出不一样的光芒来。父亲原是这么早就在门前等候了吗,楚槿诺面容缓和，心中感触，又低眉见手中玲珑先前递给她的披衫想着父亲身子骨不好，受不了凉正想着紧给他披上，携进府去。可见身旁的顾言熙还忙着还礼，贸然行于夫婿前头只怕惹人蜚语，损了左相府的名声便就作罢。

　　周遭盈耳的爆竹声很是喜庆，却着实说不上好听，楚槿诺微微提着裙摆，尽快循着府前门阶往前行去，与父亲相视而笑还未言及几句，只听烟雾交杂处谁人唤了一句她的乳名，她才明白祖奶奶也来了。

　　“诺儿回来了，快，快进来。”老人家很是欢喜，也不顾着腿脚不爽快便急着赶出来。 “小孙女呦，看母母今日穿的好不好看？”说着便牵起槿诺的手。老人的手每一根指头都伸不直，满是摺皱,就像是东院墙上的老藤棕树皮。槿诺记得这还是怀尘瞎说的混比喻，也记得儿时祖奶奶拍哄着她睡觉的真往事，一时感触，原来一晃多年她今日才觉得长大。

　　“母母穿什么都好看。”她将心绪收拾起来，笑脸盈盈。

　　“言熙见过父亲”，“见过祖母”。顾言熙俯身作揖，缓缓说道。

　　父亲受了回门礼，面色不改，只道“王爷多礼”也未多说什么。抬头见日头显露，朝晕透了窗权，知是时辰不早了便唤众人入府就席。

　　楚槿诺很是感激，竟不知这王爷好生知礼，走时用手不禁扯了扯顾言熙的袖边，侧身内敛低语说了句“多谢”。
　　“诺儿言熙啊，还未用朝吧，可快快进来呦”老人受着搀扶一个劲地回头招呼。槿诺闻言复而向前开眉笑道“知道啦”

　　笑音传的渐远，门外爆竹声朗朗欢快，只觉似有贵客到府，似有喜气临门。

　　众人随后步入内堂，迁就着王爷的身份，便撤了孝敬茶的礼分。一旁的下人陆续上着朝用的餐点，各个笑脸盈盈，颇显喜庆。

　　“好孩子，坐近些，让母母好好看看你”老人家摆着手示意这对新人坐下。槿诺缓缓扫了一眼，堂桌上的菜色虽不多，确都是些可口的美食。想来定是就着她平日里挑嘴性子选的菜，心里只觉得满意。待长辈动了筷，也着紧吃了起来。

　　顾言熙确好似不饿 ，一口也没吃全搭着和祖奶奶说话去。老人家一向最爱与人攀谈，而这个小女婿似乎颇得她的欢喜，聊的上心了总是乐呵呵的引得众人喜笑眉开。

　　“好孩子，跟母母说说你是做什么的？是做官啊，还是经商啊？家中可有兄弟姊妹啊？”

　　“祖奶奶！”，众人三两齐声说道，“吃膳着呢，还让不让人家动筷了？”。

　　槿诺只在旁笑着，老人家年纪大了，活得混沌，记性也愈发的差，这可要如何解释的好:就说啊她的小孙女这一嫁嫁给了个权贵王爷，是皇家的亲系，做着官中官，拿着商上利,若说兄弟姐妹，混的都还不错，哦！他的一个弟弟还是个当皇帝的呢…….

　　如此措辞定是能懂了，只怕这桌上旁人得笑掉了大牙。

　　“你们看看言熙长得多俊俏……”二姨出来解围，老人家当真给转了心思，睁大着眼细细瞧着，粲齿笑道：“母母看看，确是个俊秀孩子，小孙女啊你的眼光可比你娘好多喽”。

　　“娘！”楚父一脸无奈，叹笑几声只道众人见笑了。楚槿诺揣着看戏折子的兴头顺着话，转过头看向了顾言熙，只见在众人的笑语欢声中，这王爷也不知是不是吃不得烈酒，脸上竟泛起微红，他本就长得不错，如今笑起来就更是好看。只不过再好看似乎也没有秀姨做的这桌子美味诱人，想到今后入了王府可就再吃不得了，楚槿诺笑笑迎合了几句自然也就与筷为伍去了。

　　这夹筷的还有父亲，再细瞧瞧竟连小酒都斟上了。果然还是父女相像，处变不惊这点楚槿诺倒是妥妥承了父亲的模样。楚槿诺不明白顾言熙有哪里什么特别，需得众人这样惊喜激奋，就跟母母古稀大寿宴台上看会跳环儿的猴一样，自己嫁着也没觉得这般啊？这边楚槿诺暗自洋洋洒洒得想着，那侧又起了兴头：

　　“诶诶诶，二人是如何相识的？我们几个私里问着竟都不知道”这说话的正是堂姐姐，楚槿诺记得前些年她嫁给城西郡公的时候，还是她第一次光明正大的出府蹭热闹呢。

　　堂姐姐可问的什么好事？楚槿诺一下不知说些什么，又怕说着不妥当，好在堂姐姐也没指明了理儿要问她，便也就顺手将这寻底的砂锅推给了顾言熙，眼珠流转，眉眼里暗示道：只要你满意怎么说都行。

　　顾言熙笑了笑，看似心领神会，缓缓说道：“我自己也不清楚，当时只是初见也不知怎的就付了全部心思。”

　　楚槿诺吓得硬是生生呛了几口，本以为这王爷在官朝庙堂上混得久了，必定灵巧机变，思虑敏捷，不曾想撒个谎竟还不如玲珑那丫头。楚槿诺认得煞有此事的模样一脸陪笑，连先觉的羞涩也被匆匆掩盖了过去。不想周遭一片哗然，连性格内敛的三叔和小姨也起了哄：

　　“小槿真是好福气。”

　　“你们是不知道啊，小槿自小心性就高，以前得空儿问她，非说需得嫁给个自己真心喜欢的大英雄，什么见识广，什么骑骏马……总之啊要求多了去了”三叔说着自己都爽朗的笑了起来。

　　“如今啊也算如愿咯”三叔举起酒与顾言熙的碰上了碰，又说：“叔叔没读过几年书，不知道你们那喜庆话怎么说，不过小槿就交给你了，她是我们几个看着长大的，是个懂事灵巧的孩子，你需得好好待她。”

　　楚槿诺觉得鼻子酸酸的，眼睛也有些难受，她赶紧展颜先笑了起来，恰时见到父亲贪杯说道“二叔叔别再领酒了，看看父亲跟的，他何时喝过这么多的酒”众人随即看向楚父，见他脸红微醺，心思无定，像极顽童的模样一下纵笑一片，欢声依旧。

　　或行或止，难得人间相聚喜，惟愿此景长续亘古长。

---

作者有话要说：　　细细看文的朋友可以后面猜猜看顾言熙送给楚相的回门礼是什么？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