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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有期(一) ...

  •   眼前是飞檐画角,是漆瓦流丹。赤金大匾抬头入目,匾上笔墨横姿,笔力苍劲,乃是行楷二字——“有期”。沿下朱漆石柱雕花精致又附着乌木联牌对联,上镶錾银字迹,偏眼望楼内人声嘈杂,喧闹非凡确是应联有“鹏程万里骏业,鸿运千秋锦图”的胜景。

      楚槿诺穿过堂内,随眼环视几遭,此时是用膳的时候,酒楼内华灯也适时点上给楼阁镀上暖光,座上路间人头攒攒,兴隆外溢。她对这里熟悉非常,迈步径自走向账台面处交待几句,而后就领了上阁的花牌就要唤随行几人登楼入厢房。

      “有期?又是有期楼!”顾言欢面上不耐,怏怏不平:“风城里外是再没有别的餐馆酒楼了是不是?怎么都往这儿跑!”

      楚槿诺倒是惊诧:“小殿下来过这里?有期的名声何时这么响了?”

      顾言欢嘟起了嘴:“来、来、怎么没来过!”复而又瞧向一旁的顾言熙,嗔怪道:“哥哥你统数就没回过几次家,怎么回回都要这儿的菜肴我做的是不好吃还是怎的,这么多年还没吃厌?”

      话未有应,一位眉目含春,举止干练有礼的中年女子便迎了上来,正是那站台前的老板娘:“各位公子与姑娘请随我来”。说着领着众人沿梯而上,温声善语,礼数兼到。

      楚槿诺登上高阶,脚下红木梯双侧环衔,于上阁楼层交汇而出挑高广面的平台,正欲左转进里二间那与手中花牌相应的雅阁,却见顾言熙仍于阶上向下俯视观望,那朱漆栏木不高,顾言熙却生得高挑,他一手只轻轻搭着梯栏,指处时不时抚触摩挲一番,目光游离,也不知道在观望什么。楚槿诺看得心惊,只怕这个心不在焉的金贵王爷要跌下楼去,连忙要拉他上楼。

      顾言熙袖上一紧,才发觉是被人扯上,楚槿诺停在高处的阶上,顾言熙也要微微抬头。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华灯之下,顾言熙的眼睛好似也浸上了暖意。“好久没来了,这里的生意比往年好的要多。”背后传来的顾言熙的声音,目光却仍聚于楼下一片繁华。楚槿诺一手拉着他几步走得缓慢,总算是踏上了楼阁平地。

      顾言欢见两人亲昵,顿时心下少了兴致,到底不知是什么滋味不在意道:“哥哥真是糊涂了,有期哪一年不热闹的?再这么几年下去,这花花的流水银子还不得再挣出几座‘有期’来。”

      说着几人随着那酒楼老板左转入了这雅阁。

      这有期上阁倒是真不愧华名,素雅有致与下楼热火朝天的样状截然不同。镂空的雕花窗桕拂入细细碎碎的凉风,混着房内淡雅的花香把窗边的青色帐幔漾出波折,头顶一袭流苏也随着阁门推开动摇了原有的形态。云罗壁,刹青砖,花梨木,琉璃瓦。阁室整体安然雅致,华而不显,倒有岁月静好的作派。
      主桌上点菜的单子规矩地搁置着,也倒没有他人的叨扰,催促着膳肴和生意,一切自然而然,随心享受。

      顾言欢见周围装置不俗,确是心下发虚了:“哥哥,我真的可以在这儿吃吗?这里一看就得不少银子……”见顾言熙看着她说话,越是底气不足:“你和娘亲从来不肯,我担心你只是带我上来瞧瞧好模样,我若坐下去了,你又得要说我。”

      楚槿诺难得能见顾言欢这般可怜模样,就像是只没磨利爪牙,嗷嗷叫的幼犬。顾言熙见状倒是欣慰不少,摸摸顾言欢的脑袋,还未说话,楚槿诺便大方地把菜牌子递了过去:“小殿下不要问问我吗?这顿饭的做主东家可不是王爷。”

      顾言熙顺手接了过去,看到楚槿诺已经要了块糕点牌子,笑道:“我记得这儿的甜食做得极好,你若下楼去了,这丹桂花糕要谁吃?”

      顾言欢闻言整双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就要拽着他的衣袖角,脑袋点得活泼,连发丝也随着上下轻漾。

      顾言熙览过菜点,思索几下又要了几块牌子便道是足够。楚槿诺看下手中几块零落菜品牌子,只觉他实在客气,又抬头问问断风要再补些菜色免得摆盘起来显得小气。楚槿诺把牌子递过去,那断风瞧着菜本牌子浅浅点了点头又给全数传了回来,是星点不少,半点不多,看样子是想要的都已点上了。楚槿诺轻轻叹了一口气,不再多问自己拣了几道招牌添了上去,这才唤了人传菜下去。

      这阁室右侧落有一座蒙纱屏风,透过日暮山水图景是一桌案,桌上捧有一把古琴。那琴布置得极好,掩于屏扇之后纱幔婆娑、笔墨晕染,不知的还以为是有铜雀二乔,是有金屋藏娇。顾言熙走上近看,才知是梧桐琴身,乌棕漆底,琴漆之上还有断纹,看样子是有了许久年数。

      “哥哥,这是什么琴?”

      “焦尾。”顾言熙抚上琴弦,淡淡说道。指下琴弦柔韧,粗细讲究,定是妙音。

      “名琴焦尾?”顾言欢登时间目瞪口呆:“这有期好大的手笔,竟还能搜罗到前朝名琴焦尾,就连宫中乐室只怕也不得见。”她抬眼环视一圈,又道:“可惜了这琴,放在此处真真是暴殄天物。”

      楚槿诺摇摇头说道:“焦尾是琴,胡梭也是琴,终究只是一把器物。小殿下既懂琴音,那就不算辜负。”

      顾言熙闻言像是想起什么,微微低垂眼眸,嘴上淡淡漾出一抹笑意。楚槿诺极会察言观色,见顾言熙盯着这琴许久殷勤说道:“王爷喜欢这琴么?可要槿诺安排琴师奏乐?”

      顾言熙对上她的眼睛,眼里没有一丝一毫的修饰,是说不出的明澈。他笑笑否道:“我不过是在想诺儿要是抚上焦尾会是什么模样。”

      楚槿诺闻言愣着眨了眨眼,脸上不自觉的惹上一抹飞红。

      断风靠在窗前对楚槿诺一礼,指了指窗口:“夫人,邻处就有乐师了。”楚槿诺这才和顾言熙注意到从窗外传来的阵阵琴音。

      那临阁的妙人确是弹得一手好琴,悠扬委婉,如慕如诉,待彼时安静下来,只觉指尖辗转之音缓缓,穿透碧阑轩窗,敛掀翠帘轻纱,一如展翅灵动的蝴蝶,又如塞外悠远的天月,惹人倾耳。

      楚槿诺坐了下来,指间轻轻搭着木桌,摩挲桌布花上的纹路,低头沉沉一笑,终是拉回思绪不再流连绕梁琴音,又着手翻置杯盏,给几人倒下茶水后便就一旁饮去了。

      游逛了一天,这时清闲下来倒是舒适,楚槿诺轻轻拨转着白瓷茶杯,里边几点茶叶舒卷,映着杯底天地清逸生趣。顾言熙在她邻位坐下,端起倒的清茶,啜上一口,微微暗叹茶水沁香含甜,又觉得杯盏模样少见说道:“这茶杯很是新颖。”

      楚槿诺见他感兴趣得很,莞尔笑道:“王爷不知,这套茶具产至西南坞城玉佛窟,以整块乌墨瓷坯烧冶而成,通体玄英,不着釉彩,是故当地人称之为“鸦青”。楚槿诺顺着杯沿摩梭片刻,又饮上一口,只觉口齿留香说:“不过我更喜欢它的另一个名字,虽说是民间玩笑,不过却是顶顶有趣。”

      “是非盏。”

      断风双手抱剑,倚在窗侧,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人的谈话入了耳,插口淡淡说道。

      楚槿诺闻声微微讶异,随后点了点头继续说:“正是。几人成圈,择一人于外处击鼓。鼓声停,众人齐齐倒置杯盏。动作不及者需得说出邻位人一事,可真可假。其余座上持杯揣测,杯口朝上是为真,杯口覆下是作伪。由当事者判之,惩借杯酒,以娱消遣。”楚槿诺顿了顿说:“一杯证真伪,一杯明黑白,‘是非’之名由此而来。”

      楚槿诺说了许久,顾言欢左右也听着了重点,直直问道:“听起来有趣,我们几人能玩么?”

      楚槿诺摇头否道:“这博戏需得有人击鼓,备鼓不难,只是若是再择出一人击打,人头不够还是玩不成的。”

      顾言欢觉得有理,摆摆手干脆不去想这玩意,打算好好等着用膳。

      “虽无鼓声,但这琴音确是悦耳。”顾言熙偏头望向窗外,目光微微一点说道:“以折阙标记,也算两全。”

      楚槿诺想了想,眉间一挑笑说:“是个好主意。”

      “诶?”顾言欢见事情可行,连忙抓了断风要坐下:“来,开始吧!嗯……这是要怎么玩的?我也没听全。”

      “断风不识音律,酒量逊色还是门外伺候吧。”断风挣开顾言欢的手腕,告了礼要退下。

      顾言熙拦下他,叹下一口说道:“你还是这般小心,不会出事的。”一旁顾言欢也插上一口:“断风,我是好不容易来这风城,你怎么就是无趣。”

      断风是不情愿,只在原处停住。

      “等会儿回去就是晚了,府里人要是睡下我是不帮你弄吃食的。”顾言熙在右侧腾上一个位置:“这琴音转折很是好分辨,你实在不会就看着我来,最差也是掀我的底,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总不会一件事也说不上来。”

      这就像是学堂考试,卷子还没下来,标准答案给出来不够,还对你说给抄是一样的道理。

      楚槿诺在心里托上腮帮子轻叹一口,也不想这博戏玩不玩的下去,却算知道顾言熙是真看重这个小侍卫。

      “断风听王爷的吩咐。”断风还是妥协,说罢就将佩剑放在身侧,正正衣襟端坐了下来。

      楚槿诺见模样齐了,心头缕上逻辑说道:“这博戏说来也简单,便就以我做个例子,小殿下和断风可要听清。”
      “………若是我输,我邻位即是小殿下,需得说上一件与她相关的事,这事实真伪皆可”。她思索片刻,决定先说个众人熟知的真事做个示范:“玉华公主与瑶香公主交情甚笃,在宫内是最为亲近的姐妹。”

      “什么?——”顾言欢刚刚坐下没多久,听了这话更是差点要从椅子上栽下去。

      顾言熙与断风倒是眼疾手快,齐齐盖了杯口。楚槿诺见二人动作皱了皱眉,满心疑惑,这题出得不难呐。

      “我和她交情甚笃?我和她亲如姐妹?啊?!”顾言欢不可置信,努力问道:“你都是从哪听来的?等等,风城里边还有人拉瓜我与那臭丫头的事?!”

      楚槿诺不懂这一副天要塌下来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回头问道顾言熙:“许久前就这般传了,玉华瑶香两枝花,夜夜书香气质华,说得不正是两位殿下的太学之谊么?”

      顾言欢挪远了位置,脸上皱得更不像话,捣起筷子习惯性戳起了白米饭。只听顾言熙摇头笑道:“瑶香你若不认识,你就看看她,像是个揣着书卷气的姑娘吗?”

      楚槿诺略过顾言欢的悠悠怨念,仍是不解。断风解释道:“两位小殿下确实是太学同窗,不过却都是极要强的性子,哪得融洽?”断风微微瞟向顾言欢的脸色,接着说:“那时承恩殿与太学临得近,先帝陛下晚间理过政务便会路过太学,两位小殿下为了自家母妃在陛下眼前争个脸面,便就与对方硬撑着晚读,有时常常熬至深夜这才不得已结伴同行。”

      顾言欢忍不住辩解:“就算断风说的是差不多…可我如何就没有书卷气了?”

      顾言熙抬头看看她。

      “…………”

      “…………那丫头文书是不错,也会说话……可父皇和皇帝哥哥是最常夸我聪明,若是我学起来肯定比她好”,顾言欢又见说的底气不足,转了话头:“真的!哥哥不信几日后中秋宴上问问皇帝哥哥不就是了?五哥哥总不会骗你。”

      五皇子,顾在霖,当朝继安帝。

      楚槿诺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心还是忍不住被高高提起,她来不及抓住覆水而来的汹涌回忆,也来不及再看那少年身影一眼。她把心中一切的慌乱、欣喜、期望还有失落通通遮裹,就像是桌上覆着的是非盏,盖下了杯口,也掩去了真心。她漫不经心地问道:“中秋宴?”

      顾言熙回头看她:“是,我看还有几日准备,就未与你说。这次中秋我们需得到宫里过,到时候父亲想必也要来,你还能与他说说话。”

      “殿……陛下也在么?”

      “自然。”顾言熙点点头,见她有些无措,以为是要面见龙颜给吓着了说道:“你不必紧张,这只是个家宴,没什么特别。”

      而后见另一边顾言欢一副放弃挣扎的模样,可能觉得是欺负过了头,顾言熙捣好红蟹肉,浇上一竖黄膏油给顾言欢递上,也没有要再笑话的意思。

      楚槿诺收回思绪,又想起眼下事,连忙笑道:“原是如此,那这便就算是出题者的了。”说罢,倾上白酒壶涓涓倒上一杯小酒,干脆饮尽。

      中秋……宴么?楚槿诺抬头望望窗外,外头天色朦胧,宛若挽上岁月的隔纱看不真切。

      是了,这月又是一年圆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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