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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说书 ...

  •   小巷两边是破旧古朴的临近平民院落的院墙,上面长满了茸茸青苔,有些院墙上还铺陈着密密麻麻绿油油的爬山虎藤蔓。沿着白墙土瓦再往里走不远就是那说书茶舍,小座掩映于狭长的阴影下,似乎将这秋季无风的闷热扫荡走了一些,有了些许清凉的感觉。

      “正是那漠漠黄土,猎猎北风。陈忠将军手持长柄弯刀,乘骑黑鬓烈马之上…………”

      台上人一把折扇讲得尽兴。楚槿诺领着几人,穿过熙攘的茶馆人群,几下找到了一处偏对着说书堂的宽桌,那桌还有零散两人,加上他们几个还是能坐。楚槿诺见状,顺手携走了邻位未用的茶水壶,往那桌一摆,躬身行礼道:“两位兄台,麻烦余出些位置于我们坐坐罢。”

      桌上人听得起劲,又见来人客气,很是爽快得挪了些位置,这下肯定是够坐了。

      “陈忠将军振臂一呼,喝道:'漫漫六十载,瓦丹贼贱我土地,辱我亲人。沙努江线,如若退却,家国必永无宁日!四百七十七人,不怕死者,且随我来战!'
      众将士齐呼响应:'愿誓死追随将军'!”

      “好!——”
      “好!——”
      座下欢声雷动,各个瞪大了眼睛,前倾着身子鼓掌,后排人群站着挤着也要打口哨,大叫嚷,声音经久不息。

      顾言欢没见过这样场面,也高高举着拍手,混在里边热闹。楚槿诺见她高兴,便多腾出位置于她,任她来去。顾言熙看她溜达着那只白狗,走得磕磕绊绊,转而在断风耳边交代几句,见有断风在侧护着分寸也就安心沿桌坐下,听着台面人声色犬马。

      “与这陈将齐名的还有一位,其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元朔开朝大将之一,戍守边疆三十载,战功累累。三战马裕坡,智夺耶鲁城,擒丹贼、治宵小,北朝名将首当立威——乃是穆……”

      “乱臣贼子,何必言多。”台下倒是有人先起了头,似听不下去。

      “是是是,我说先生你这话本也该换换了,十年前大家伙也就图个热闹凑合听听,怎么这下你还要提?”

      “今天这天也不晦气啊?好端端得话叨这些做什么?”

      周围乱哄哄的,竟一下犹如油水相撞瞬间炸开了锅。顾言熙抬眼睨视片刻,蹙了蹙眉复又垂眸不语,应是不喜吵闹,但还坐的住。

      突然一阵茶盏落地之声,格外刺耳淋漓,楚槿诺回头一看,原是断风。只见他一手死死擒住那只白毛烈犬,一手挡在推推搡搡的人群之前,面色凌厉若霜,一双剑眉星目竟有种咬牙切齿的恨意,喝道:“还不滚开!”茶舍小二见白犬难驯,主人愠怒,连方才撞砸在地的茶碎渣子也来不及拾,急忙退下。一旁的顾言欢怕那犬要伤人,又见断风擒得辛苦,想了个法子,拿着方才街上买的香肉干要诱,那白犬嗅着荤香果真松了猛劲,摇摇尾巴,溜哒着哈喇子紧紧跟着言欢出了舍外。

      众人松下口气,见停了闹剧,没了事端这才回了目光,又吵嚷着台上人换话本,颇有股无赖劲。

      那老儿没法儿了,只好将先前备好的话本作罢。抖了抖几乎要垂到眼下的长白眉,咂咂嘴巴,清清嗓子又握住折扇踱了几圈,待茶馆里吃客许多目光皆投过来时,才又吐上一口气悠悠然开讲:“话说,江沪一带有一商贾富甲,老来得子。其夫人于大雨乍晴之夜诞下一对双生兄弟……”

      台下传来人声,楚槿诺闻言偏头看去,正是于他们同桌上一人。他抢道:“自古奇为阳,偶成阴,一数都是阳尊而阴卑,我看呐那两小儿必不好活。”

      众人相觑,颇觉在理。

      “诶,这位兄台看来是道行上的人,说得极是。”

      说书人一敲惊木,继续说道:“那两小儿面相不凡,大儿天生六指,小儿额带朱砂。诞生之时众人眼见大雨盆泼又顷刻消霁。那商户即刻请来当地有名的术士为二儿占算命数。

      “怎么说?”台上老先生顿上一顿,极会卖弄关子。

      “那术师似颇有本事,观看人中眉目相,又听孩儿啼哭声,说道:‘六指显凶,朱砂呈祥。'此儿天生克亲败性,缠累家门,日后将为杀戮见血的恶相。' 又双手合十,面色虔诚,转向另一旁道:‘此儿福慧双修,人攀龙凤,命里自有泰山东海,前途不可限量矣。’

      众人从未听过这段话本,想来应是老头拿出的市井新料,满脸新奇,手下嗑得瓜皮子愈加欢快起来,只道说是赚了闲余。

      “商户又喜又悲,忙道‘先生快快指教,如何倚福祛秽,保我一家平安呐?’

      那道士手持拂尘,踱上几步尽有出世之姿,说道:‘即刻绝了那恶子性命,方是上佳的决断。’

      楚槿诺闻言倒吸口凉气,停下手中杯盏,忍不住皱了皱眉。

      “不等商户迟疑,那孩子母亲连忙从床榻上下来,不等人搀扶于人前跪下磕头,满脸水汽,泪水涟涟,也分不清哪里是汗哪里是泪:‘先生,先生’,她费力拽向那术士的衣摆:‘救救我儿,他还如此小,为人父母如何能下如此狠手。’商户大惊,见内人不敬又失礼节,连连将妇人扶开,少顷也似心痛,没有再说话。”

      术士转念见两人可怜又道:‘在下确有一法,不过效用至是不如前边的法子……'两人自然点头要仙人指教,'那大儿尚在襁褓,想必还不成气候,送去名门佛寺修养生息,再不来往,或许可避灾避患。'”

      同胞双生,命若云泥。

      楚槿诺不禁唏嘘,她同台下众人听惯了话本,自是知道那夫妻后面要如何抉择,听到此处见那大儿多少保住了性命,不由松了口气。一旁的顾言熙从方才开始就一直在饮茶,神色漠漠,悲喜不辨,同周围之人相较实在是不合群了些。楚槿诺望了几眼收回目光,只觉得这王爷见多了世面,说不定早已听过类似的话本说辞,这些个市井饭后确实无趣短见了些。

      “然后呢?这后来是如何了?”一桌磕着瓜子的年轻人等不及了,直直问道。

      “莫急莫急,听我细细说来”,台上先生作势合了折扇,于手上掂上一掂。“日子过得飞快,小儿玉树长成,聪颖无双,或是行商或是入仕似都有无限光明。商户见景如此也极为顺心,将庞大家业一数交给了他”。“那妇人却终日不得真正欢颜,仍记挂着寺中的另一孩儿,常常跑去打点探望。大儿于寺中多年,因那术士的话起初如数传到了寺中,所有子弟都不于待见,唯有寺中大师待他极好,传道授业,教导功夫以致不被他人轻易欺负,日子过得虽是寂寞,但还未至凄苦。”

      老先生戳口茶,续道:“妇人终究不忍,出来与六指孩儿相认,那大师悲悯二人母子情深,也出言与那商户权商,是而任商户反对妇人硬是将其带回府中。那大儿本就此该过上些好日子了,可好景不长,那妇人不久就因先前旧疾抱病离世,那商户悲痛万分,日日见那大儿更觉是应那‘克亲败性,缠累家门’之说,便连夜将他赶出府门,明言死生不复相见。又心中怀恨,归咎庙寺,借由四处蜚言说道这寺中大师品行不端,误人子弟,花耗钱财砸庙烧寺,硬逼着那和尚上吊自尽……”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我看那破术士才该送去庙里清修!”

      “诶,不是。这孩子是不是真有克人的命呐?好端端的人统数皆给他累死了”

      “我看不错,你瞧瞧那什么……哦那小儿,怎没这么多事端?”

      台下众说纷纭,一月往来茶馆里确是好久没这番争论。楚槿诺年少时常偷跑来这茶舍,好似早就看惯了茶舍这番模样,只在一旁听着众人纷乱碎语,默默戳上了几口茶水,倒是不急不缓。在旁听到玩笑处也慢悠悠得跟着笑出来。

      也不知是这笑声在这人声中太突兀还是颇有出路,同桌上的一人觉得这姑娘忒没良心了些,停了争辩投来一副斥怪无情的憎目。

      楚槿诺也被盯着不自在了,停了瓜子碟盏,欠欠解释说:“啊,我不过是发现些有趣的事罢了,叨扰,叨扰兄台了。”顾言熙见她那处有了声音,侧首缓缓看了几眼见无碍又兀自饮茶,说不上是什么好的兴致。

      那人听了解释也不在意,又一旁要跟着听那说书人接着攀讲。见此时台前话里空闲,那人思来想来觉得惊疑,也算插了个空娄子问道:“这话本看大家伙的反应不忿即怨,姑娘哪里觉得有趣?”

      楚槿诺见人问,也就坦言道:“这事若是真的倒也罢了,这话本实在奇怪的离谱,八成是个道听途说,草草相传的西贝货。”

      桌上几人觑上几眼,颇为不解。一人一下笑了出来,玩笑着指点这小姑娘耿直畅言,寻乐道:“你如何就知道了?莫不是你就是那家苦命人哈哈哈哈……”

      “这商户和术士只怕原就是一伙的”楚槿诺被嘲的不自在,就像给平白浇了盆冷水,说话也带了些厉色。“这年头算姻缘的,一句禅机都点破不足三分,怎么参人命理运数这等折寿损阳之事,说道得这般明白?那术士倒真是无畏无惧。”

      几人还欲反驳,要寻其他什么说法。一人却突然撤了手来,恶恶剜了桌旁一眼喝道:“你做什么!!!”,那人一下腾起身来连忙拍下顾言熙手中的茶壶,要抚衣袖上的水渍,口中还要作骂:“吃茶发什么愣?没长眼吗?这水都洒上一桌了。”楚槿诺见顾言熙被怔得恍惚,面如土色,又觉得那人说话实在粗蛮无礼,连忙起身要作缓作合,生怕惹出事端。顾言熙被那人拍下了茶壶,耳边零落作响这才猛然回过神来,又见桌上水渍狼藉,旁人衣袖湿濡涟涟。觉得不妥连忙起身俯礼,歉然道:“在下失礼,兄台宽谅。”楚槿诺见状默然不语,直直看着桌旁几人。

      那几人见顾言熙衣饰华贵,语气有诚,也不好要再说念下去。又见旁桌的争得热闹,赶忙朝楚槿诺那处补全方才的辩驳:“真麻烦,姑娘家计较什么?敢情这事没发生在咱们自个儿身上不就好了?茶余饭后揪着这点不放这不是添堵吗?”

      说罢又混在人群里磕着瓜子,喝着茶水去。旁的众人直直瞧向说书先生,异口同声道“你说!这后来呢?”

      “欲知后事如何,请……”

      一阵瓜子碎渣满天扔上前去,可怜说书老儿屈身埋头在茶台下。

      楚槿诺也不纠缠,推着身旁的顾言熙就要出茶舍,离开那混乱的场面。

      “诶?怎么就走了?然后呢?”门边的顾言欢给白犬顺了顺毛,瞧瞧楚槿诺问道:“人都散了?故事还没说完呢。”

      她哪有好好听书,一个劲得在外边与旁人交道,逗弄白狗的,是还没热闹够。

      “说完了说完了,大儿二儿都过上了幸福快乐的日子……走了走了”楚槿诺瞧着里边的惨像,心中默默为老先生点根蜡。

      顾言欢见玩得差不多,舔了舔嘴,可怜巴巴凑到了顾言熙身边说道:“哥,我有点饿……”

      楚槿诺看了看顾言欢手上空了的糕点盒子、麻花袋子还有糖葫芦竹签,没有说话。

      “哥哥?你怎么了,你手怎么这样冷?”顾言欢觉得不对劲又握了握他的掌心,发现上面竟冷得还有些微微发抖,一下急了:“你是不是病了?怎么回事?你说说话,我们回去…………”

      顾言熙却一时还没缓过神来,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任着顾言欢拽扯他的衣袖,连忙松了她的手才恍然道:“你刚才说什么?还要去哪处走走吗?”

      顾言欢已经把手抚在他额上了问道:“也没有发热,你这是怎么了?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刚才还好好的”。

      顾言熙听清了缘由,这才展露笑颜否道:“不是,没事。我刚才打翻了茶,手上浸了水,现在冷风一吹确实觉得寒了。”

      楚槿诺微微一笑也不多言。抬头环视看到街道两旁店肆林立,薄暮的夕阳余晖此时淡淡地普洒在红砖绿瓦或者那眼色鲜艳的楼阁飞檐之上,给眼前这一片繁盛的京都风城晚景倒是增添了几分朦胧和诗意。

      楚槿诺灵光一闪似突然想到了什么,觉得时机正好,朝顾言熙说道“
      既觉得冷,便去吃些东西暖暖胃吧,等喝了酒吃饱了饭就不会再冷了。”

      余晖之下映得她眉眼清亮,翩翩笑意,她说道:“走吧,我请客。”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常常觉得风城卷是整本瑶箫的伏笔卷,如果一定要加个开始,那么说书应该就是它的首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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