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仙》知北辞书

7、乱世

　　是夜，魏府灯火依稀，捉了一日狐狸的仆人们疲累的继续为主人守夜。

　　“唉，咱们府上今日怎地冒出这么多孽畜来啊？这在以前可是从未有过端倪，我问过守门的德大了，他说从没狐狸跑进门呀。”

　　两个仆人细细嚼着舌根，声音小的堪比冬夜的落雪声。

　　“呔，我今日去拿那些笼子了，啧，那些大狐狸哦，都是苏夫人院子里捉住的，苏夫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据说她是妖！”

　　那仆人惊惧出了冷汗：“啊，妖啊妖！乱世出妖！”

　　“嘘，你千千万别传出去哈。”

　　姜修静静在房中修炼，她今日将沈清怜体内的毒全引渡到自己身体里了，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清毒，这时耳中忽的听见这些仆人夜中闲话，不由睁开眼轻声叹息：“确是乱世易出妖，全是乱了阴阳所致。”

　　话音刚落，门外有脚步声渐近，不急不缓的，姜修淡淡抬眸，忽地眼前一亮，这气息是仙儿呐。
　　门外人在门前停步了许久，夜阑人静，他终于抬手敲了敲门。

　　“咚咚咚。”
　　姜修动作利落的收了传世书，立马下床开门。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君非仙，换了一身白棉衣，披着毛茸茸的大氅，脖子以上戴着张银面具，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开门的姜修。

　　“仙儿，进来坐坐？”
　　姜修侧身让了开，一双眸清艳若皎月，也瞧着他。

　　君非仙抿唇，丝毫没有芥蒂的抬脚进了门，寻了处地方便坐下了：“今日之事多谢你了，理应记你一功，身体可还好？”

　　姜修为他倒了杯茶，闻言却摇了摇头。

　　“仙儿舅舅的眼疾我实在无能为力了，今日让他醒过来，已使我身体难受的紧。”

　　君非仙不自在的垂了垂眸子，从腰间掏出了一个药瓶子，动作既小心又郑重，将它放在了姜修面前：“前日你的救命之恩，君先感恩在心，今日你又倾力救我至亲，君先无以为报……”

　　姜修忽然面色平静的拿起那小玉瓶子，抢了话道：“我听说，世人报答恩情无外乎两种……”

　　君非仙望着她霜雪般的眉眼，自是愿闻其详。

　　“一，若是恩人长得不合眼缘，便许之来世为其做牛做马；二，若是恩人长得入了眼，便许之今生让其……予取予求。仙儿，你观我貌……”

　　君非仙似乎意会了，一弯薄唇，蓦地打断了姜修的话：“姜修，我知晓你意思了，但要我君先来世做下贱的牲畜是不可能的，要强我委身报恩于人也是不可能的，你帮我若是为回报……”他轻蔑的拖长了音调，吐出二字：“做梦。”

　　姜修僵住，拿着药瓶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悻悻问道：“你这里头装的是什么？”

　　“白日里，我见你滴血入妖祸，就给你带了些补血的药丸，魏府的大夫说冬日里女子万不可贫血，一日两粒，你多吃些罢。”

　　君先语气温和，扯了扯绒毛领子，起身离去。

　　姜修握着药瓶子，哭笑不得。

　　她才不理这傻仙儿，一两滴血而已，她修咒时修的血喷如柱都没白了脸，哪有这么娇贵。

　　于是姜修又躺床上看了会儿传世书，又用帛布擦了会儿天命剑，又研究了会儿术法，她困倦吹灯时，又瞄见了流着蜡的烛台旁的孤零零的立着的小瓶子。

　　药瓶是玉制的，圆滚滚的，形态颇为可爱讨喜。

　　姜修以指尖挑开了瓶塞，放在鼻下闻了闻，眉毛虽皱成不信任的弧，还是倒出一个直接咽了下去。

　　翌日，初雪骤停，冬日暖阳再次挂在了碧玺般的苍穹之上。

　　魏府鸡飞狗跳的狐狸祸乱还没处理妥当，长安仿佛一夜中又争相闹出了许多奇异的事儿，搞得满城风雨。

　　长安这几年休养生息，虽繁盛益增，但一城多家内部消耗，也难跻身名城之列，百姓也浑浑噩噩就这么诡随着过日子，什么日子不是日子嘛，活着就好。

　　然长安像是注定了难得安宁，昨儿白日竟有虎入神武门，东城中有狐跃出，西城屋有蛇盘踞，废宫中亦有狐及狼。

　　昨晚长孙氏嫡子长孙闲的床榻之上，竟有精怪流着涎酣睡其上，精怪面目之丑陋，吓得这本来性子通透的公子连滚带爬出了院子，成了哆哆嗦嗦的结巴。

　　魏氏府邸，有人在书房议事，争吵的异常激烈。

　　魏延年对着沈清怜苦口婆心：“将军，恕我直言，君氏直系血脉如今凋零的只剩个毁了容的君非仙，他侥幸未死，但那偏执的性子未改，年纪小又心性不稳，为何您非要扶持他上位？他自己可愿意撑起这个担子？您问过他了么？”

　　沈清怜点头：“阿寿，我问过他了的，他是愿意的。”

　　魏延年气恼，觉得沈清怜没懂自己意思：“君王又如何是好当的？注定要为百姓生为百姓死，昔日他处理六家之乱差点让长安血流成河，君王仁德为上，能者居之，我养兵十万，岂能用来戕害百姓？”

　　沈清怜眼虽茫茫然的看不见，但脸色已经青了：“阿寿，你如今气势如虹不比昔日，自然巧舌如簧，但那十万将士真是你的？你此话说着可心虚？还是，你已不是当初的魏寿了？所以行事作风也肆无忌惮的就变了样子？”

　　魏延年顿住了，上下唇气的颤着，他知这人孤傲起来六亲不认，一向擅于戳人心窝子，几句话就能让人只想和他动手，此番醒来更是了，连自己都被他猜忌。

　　“将军，”魏延年细长的眼微眯，盯住沈清怜，左手死死按住书案上的卷宗：“真不想？”

　　沈清怜轻轻摇头，语气笃定：“我是从未想过。可人心难测，今已不知魏将军有过什么想法。”

　　魏延年叹息，他之前便想过的，待沈清怜醒来都听他的，但如今还是不甘心，执意想挣扎劝阻一番。

　　两人相顾无言，书房陷入寂静。

　　姜修是不知沈清怜和魏延年两人现在的争执，她随着仙儿出魏府，访长孙府。

　　如今的长孙府在废宫红墙外围，远离闹市，很是偏僻。长安百姓感动称赞长孙氏：“忠诚义士，未忘旧国。”

　　“小侯爷？”穿着素色褙子的丫鬟压低了声音问：“来人真是那个小侯爷吗？真是那个？”

　　老管家信誓旦旦道:“千真万确！”

　　得到肯定答案的白梅喜极而泣，甩着小帕子，马不停蹄的向着后院深处跑去。

　　长孙氏长孙荣乃文人出身，世代书香，性不羁，喜游学。他少年时笔墨天下闻名，一篇《长安颂》搞得长安纸贵，后因父之命入仕，是当初的金殿策问第一人，性子收敛，谈吐沉肃，处事犀利，官拜宰相。

　　归来的君非仙被长孙荣奉为座上宾，姜修也就跟着沾光，吃了好些长安当地美味珍馐。

　　饭毕。

　　君非仙要与昔日宰相密谈，姜修就被扔在了外头。

　　无聊的姜修正靠着墙头钻研令妖现身的显妖符，庭院外就跑来了个秀气文雅的姑娘，后头三个丫鬟也跟着跑过来了。

　　丫鬟们气喘吁吁的：“二小姐，您可慢些，摔着了咱们可要心疼死了呢！”

　　姜修想，这些丫鬟们将怕受罚换成了心疼主子这理由，于人情世故，她确实谁也不如。

　　那二小姐停下了，扶着院子又不敢进去：“爹在里头和小侯爷谈话么？已经多久了？可还要些时辰？”

　　丫鬟劝阻：“要的要的，小姐莫心急。”

　　看来此人是仙儿的倾慕者，仙儿这般脾气竟还有人爱慕，看来以前应是很俊俏的，姜修回过神不再看，继续埋头摆弄手头里的符咒。

　　不过片刻，庭院里忽然又传来另一道哭丧。

　　“我本来、要活、活的好好的，至少、至少娶三个老婆！”

　　“那么大，哇、哇，头没变，还是、还是眉眼弯弯的小红，我一掀被子，啊，就、就好长一条尾巴，甩、甩我脸上了！”

　　“她说、她还说操丨我大爷！我就变的傻了。”

　　姜修：“……”

　　小厮拉住长孙闲，好言相劝：“闲少爷，我的爷，这里是相爷的书房，可闹不得，走啦！”

　　长孙闲一挥袖：“我不走！”

　　那二小姐被丫鬟拦着，躲避不及，就被倾诉欲极强的长孙闲扯住了秀发，他凑近二小姐耳朵嘶吼：“真、真的！”

　　二小姐被吓傻了，直愣愣的瞪圆了杏眸，咽了口唾沫，小鸡啄米的不断点头附和：“真的。”

　　姜修看不下去就动了手，三步作两步上前，按住长孙闲的肩，将他转了个身扳过来，伸出一指点在了长孙闲的眉心。

　　姜修直视眼前此人混沌的眸子，轻语：“你是看见什么了，竟被吓失了半魂？”

　　周围的人噤了声，本离远了的步子渐渐近了，仔细听着姜修说话。

　　府里这么大的动静，长孙荣和君先自然也被惊动了，都放下谈话先行过来了。

　　庭院里，少爷小姐仆人丫鬟围了一大圈，个个伸着脑袋拼命往前看，听到长孙荣一来，自然都让开来了。

　　“闲儿？”

　　长孙老爷一见眼前情形，眼风不动声色的立马扫了扫众人，众人作鸟兽散。

　　君非仙笼袖而立，颔首启唇：“姜修，昨夜长孙闲被精怪吓了，这桩事药石无医，你无能为力的，不要惹恼了宰相，罢手。”

　　长孙闲盘腿而坐，容颜清隽，双手被缚在背后，那眼失了魂似的，直勾勾盯着眼前的姜修，眼珠子一动不动。

　　姜修抬眸，咬了咬唇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也只能做这个了，眼下其实还是有办法的。”

　　长孙荣向姜修作揖：“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若姑娘救我儿出苦海，我儿今后定当以命相报！”

　　一旁的君先，面具下的眸子几不可查的暗了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