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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思慕 ...

  •   君非仙藏在黑色兜帽下的眸执拗而幽深,如一汪沉寂千年的寒潭水,平静至深处会带给人刺骨的疼痛。

      魏延年却气定神闲,轻轻一挑眉,眼神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他手中的瓷杯却狠狠地向君非仙砸来。

      姜修移步,拦在仙儿面前,挑开破空而来的瓷杯,剑锋所向,是魏延年冷然的眼。

      君非仙袖手而立,清冷冷的垂眸看了眼身前的姜修,这一次,总算是未伸手将之推拒开。

      幼时,君非仙经常去自家舅舅沈清怜府上玩耍,因他舅舅喜新鲜玩意儿,每每从外头带兵回来,都会送他许多小东西,所以他也乐得与舅舅亲近。

      有些事情冥冥中便会发生,就像是将世事牵引完整,好让世人活的不那么糊涂,在不糊涂的情况下,人才能理所应当的发生喜怒哀乐这些情绪,这就是缘起。

      八岁的君非仙又一次上沈家去耍,傍晚时分不知摸到了园子的哪处,那儿种了许多粉嫩桃花,纵是花骨朵也冶艳菡萏,落时片片香雪,他循着泠泠的古琴声,渐渐接近了一个四角飞檐的旧亭子。

      亭子里,一男子青衫落拓,面若冠玉,躺在席子上酣睡,有桃花翩翩然落在他发间,而他脚下扔着三两个空酒壶,此人正是他亲舅舅沈清怜。

      而另一拨弄琴弦之人,便是当时为人称道忠义的魏延年,十年前,他当时长得只是清秀的俊美,一袭寒凉黑袍,常年沉郁不语,就像一块冷硬的大石头。

      当君非仙正高高兴兴的想出来打招呼时,他忽地看见,魏延年那厮起身,竟是踱步到沈清怜身边取下了他发间的桃花瓣,凝视他良久,俯身亲了他一口!

      君先那时候脸色就霎时白了。

      他三岁以后便被人教了天经地义的男女之道,之后更是早熟,对一些事情也有了自己独到的看法。

      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的君先,捂上了眼睛,转身就跑。

      秉着家丑不可外扬的想法,君先对此三缄其口,但自此对魏延年敬而远之,态度冷漠。他不知舅舅知否,但他自己就将它当做没有发生过的,像西北吹来的风一样飘过就散了。

      回过神,君非仙对魏延年道:“家舅体弱,望魏将军将家舅交还给非仙亲自照料。”

      姜修见魏延年一副冷淡的模样,不由启唇道:“苏是妖物。”

      魏延年瞟了眼姜修面无表情的脸,斜了薄唇:“呵。”

      见他明显不信,脸色还臭的像是明晃晃写着一句话——“你可是吃了苏豆腐的登徒子”!

      姜修无奈,收了剑道:“长安有妖。”

      长安有妖?魏延年眯着眼睛挑唇嗤笑,如今的江湖道士真是行骗不择手段,今日竟胆大包天骗到他头上来了,看来今后要以酷吏肃清长安风气才行。

      转而,当魏延年亲眼看见苏的原身,看见那光滑纯白的皮毛,那清澈艳丽的红眸,那耸动着的鼻,那一晃一晃的尾,不由就虎躯一震,倒退了两步,华贵潋滟的紫袍在空中划出了冷漠无情的弧度。

      他再抬脸,又看见满院子笑嘻嘻的俏丫头吃着胭脂变成一只只白狐狸,差点惊诧的掩面痛哭。

      姜修收回装着妖祸的胭脂盒,魏延年已命人将满院狐狸关进笼子里,她犹豫再三后问道:“如此多的妖,非有心人豢养不可得。魏府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魏延年细长的眉眼略有倦色,他摇摇头,这回是真不知。

      姜修再次冷面,剑锋架上了他白皙的脖颈:“仙儿说的沈清怜在哪儿?”

      君非仙看着魏延年,又看看狼藉混乱的院子,沉默不语。

      他以为话本子里写的那些狐妖精怪书生情缘,都是杜撰来讹痴人钱财的……

      世上,原真有妖啊。

      “仙人,您能救他吗?”

      只见魏延年忽然屈膝半跪在地,握住了姜修的剑锋,一双紫烟石勾勒的眼充满了希冀和疯狂的渴望。

      姜修轻皱眉:“我还不是仙人,你要救谁?”

      望着魏延年失心疯般的模样,君非仙心有所感:“舅舅。”

      救救?

      姜修反手抽回天命剑:“啊?仙儿要我救,便救罢,救谁?”

      君非仙黯然垂眸:“救,我的舅舅沈清怜。”

      姜修认为这是一段孽缘,毕竟红尘事多,历来有多少人被埋葬在这风月红尘里头,她也有所耳闻。

      沈清怜被安置在魏府一处极为隐蔽的院子,这庭堂里种了许多风雅之士喜爱的青竹,周遭还装了篱笆,温石被细心的摆在道路两侧,其上覆盖着的寒霜会被次第融化。

      庭堂进门的角落里,一株桃花树被温养着,它以特殊材质的泥土供养,在风寒不及的温暖之地,竟从霜雪中开出羞答答的花来,层层叠叠的如海浪波澜。

      “那苏来历不明,你也敢要了,魏将军果真好魄力!”君先修长的指伸出,折下一株桃花,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开口讽刺。

      魏延年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他凝神望着屋檐上残留的雪,双手乖乖的握拳置于膝上,没有搭理君先的挖苦。

      他此时洗尽铅华,妖艳的面容变得一如往昔的干净俊美,还重新换上了利落的黑衣,虽正抿着唇肃然不语,但那僵直紧绷的脊背泄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沈清怜,一代名将。

      知晓的人都道一句:风雅名士,天生将才,当世明珠。

      沈清怜本该持着他那双璀璨的眼,抵着风霜寒雪,醉卧沙场,杀敌守土,扬名立万。可是,他生来便是外戚,不可专权,不可重兵,只能屈居人下。

      少年将军,三百骑扫荡南蛮一带,平定黑巾盗匪之乱,立了大功勋,总算有了出头之日,但突如其来的眼疾,毁了他呕心沥血挖出来的血路,毁了沈将军的一切!

      没了眼的沈将军只能赋闲在家等待,等待被君主渐渐忘记……

      清怜……望君轻怜。

      魏延年拳握的愈发紧,他以为清怜此生是恨君氏的,但是君王朝毁了之后,他说一朝天子一朝臣……竟执意寻死!

      魏延年一开始的确是暗藏野心,他以为若沈清怜能自立为王岂不更好?诸侯逐战指不定鹿死谁手,何必一心只效忠君氏呢?沈清怜这个名字依旧能成枭雄,能载入青史流芳百世的。

      但清怜那个人呐,他就是不肯回头。

      如今,这瞎了眼的人,半死不活的。

      怪我吗?怪我好了。

      魏延年放在腿上的手指屈伸,眼神温软下来。

      那待你醒来,就什么都听你的好了呗。

      室内,一片静谧。

      檀香幽幽,书卷半掩,屋子里草木萎靡,昏黄的烛火摇晃,深暗中隐隐的却藏着一股死气。
      榻上躺着的人容色秀润,人过三十还未有一丝老态,一如少年般青葱。

      只是他紧闭着眼,长睫微颤,似乎陷入了无尽的噩梦,梦魇纠缠着他要令他永远醒不过来。
      姜修看了他一会儿,有些怔然。

      这人是尝试过一千种死法了吧?这具身体都留下踏入鬼门关的痕迹了,血稀、骨碎、经断,体内残留了几十种毒素,还有一种压抑着他神经的药物,让他陷入迷幻的状态。

      其实她并不精通医术,她学什么都是半吊子,可她是要成仙的人啊!方才魏延年都喊她仙人了,那感觉可真令人战栗,缓缓的深吸一口气,姜修打开传世书,一目十行。

      时间流逝的很快,三炷香的时间之后,姜修打开了紧闭已久的门,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以外,她感觉脚也有点软。

      君非仙默默在一旁看着她,没说话。

      “姜术士,如何了?”

      魏延年嘴唇有些发紫,应该是冻的,他黑发上还有残留的雪水痕迹。

      姜修颔首,抬步让开,她背后出现了一身青衫的沈清怜,正扶着门一脸茫然。

      “舅舅。”

      君非仙恭敬的喊道。

      魏延年只呆呆看着沈清怜的脸,没敢吱声。

      沈清怜脸朝着裹在黑衣中的君非仙,揉了揉额角,欣慰的牵起唇角:“君先,你什么时候回的家?过来,舅舅抱抱。”

      “他这么大了,有什么好抱的。”

      魏延年忍不住吱了个声儿。

      “阿寿,对不住……”

      沈清怜自然也就注意到了魏延年,眼中不知觉便有了点点泪花,苍白着脸色弯了弯唇,轻声向他致歉。

      君子如松,从容若水。

      魏延年,也就是魏寿,直愣了一下,忙低下了头,没敢再看。

      君非仙轻声哼了一哼。

      姜修扶着一旁粗粝的温石,看着眼前三人的相处,轻轻牵起唇角,微微笑了笑。

      尽管所有东西都是标明了代价的,相见也是,重逢也是,成人也是,成皇也是,成仙也是,她愿意去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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