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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与君 ...

  •   第二日清晨,露水滴落树梢枝头,鸟雀在寒冬暖阳下婉转啼叫,被霜雨洗过的神武街格外干净清新。

      姜修端着药,踏入君非仙养伤的屋子。

      君非仙着白色单衣端坐于床,墨发铺榻,一张脸不堪入目,肿胀且生了许多黑斑,身材清瘦见骨,但胜在气质秀润,雅冠王侯。

      他正静静候着她来。

      “殿下昨夜可想清楚了?”

      姜修将瓷碗端在手上,眉目间恭谨温润。

      “姜修,你为何喊我殿下,我记得,我可不曾篡太子位。”君非仙摩挲着手中的青玉,缓缓启唇,坦然地接受姜修喂来的药。

      “殿下是臣择的明君,自然是我的殿下。”

      “不妥。太明目张胆。”

      君非仙轻撇嘴角,断然拒绝了这个张扬的称呼。

      “仙仙?”

      姜修缓缓勾唇,心情越发好,喂药也越发尽心力,动作细致温柔。

      本来,她想着,要是这君非仙不识抬举,这碗药可是要劈头盖脑给他灌下去的。

      诶,可算是,算他识相!

      诚然君先之前没遇见过姜修此种打蛇随棍上的人,也无人敢以调笑的姿态与珠玉侯这般肆意言谈,他目光沉沉的看了她一眼,语气锋利若剑:“不许。”

      “小仙?”

      “不许。”

      “大仙?”

      “不许。”

      “仙儿?”

      她是和”仙”过不去了么?

      君非仙深吸了一口气,不想与她再纠结于这个问题:“我的眼睛何时才能复原,如今我见你时,还只得看见一模糊白影,影影绰绰不甚清晰。”

      姜修放下碗,回眸看了看他的模样,真滴是丑破天际的一张脸。

      一方面,姜寻道内心的善意光辉发作,深觉仙儿还是慢些恢复的好,免得他眉目清澈时见着自己惨状,深受打击丧失斗志,另一方面,姜寻道又想仙儿早些面对事实,振作意志恢复身体,登九重宝塔雄霸天下!

      思及此,姜修慢慢走近仙儿,抬袖抚了抚他散乱的碎发:“仙儿,皮相不重要的,您光比日月,不必在乎炎阳中的黑子。”

      君非仙无情又冷淡的打下了她的手:“我早知,我的脸毁了。毕竟,那时我还是清醒的。”

      姜修袖手而立,沉静的脸上有些动容,他······他那时居然是清醒的感受着自己被灌毒被毁容的吗?

      “北荒蛮族的那些粗鄙手段本侯······我又不是不知道,奴役、毒打、欺骗、牢狱、羞辱,呵,不过尔尔。但我的脸,是归来时被王氏庶子王临毁了的,他给我的脸,抹了毒。”

      “很疼。”他又道。

      说这些的时候,君先将披风往身上扯了扯,目光沉若深海礁石,隔着一张丑脸,连姜修都看不出他此刻的心思。

      “那不是毒,是用蛇鳞、龟甲等多种毒虫肢体粉末混合施咒人血,制成的血蛊,又或者说血咒。若我不来,寒冬一过,仙儿你会受尽痛苦折磨,三月之内血流不尽而死。”

      君非仙抬了抬脸,在阳光照不到的阴暗处,他唇边的笑极冷,勾勒出一抹冰寒的弧线。

      对于这种阴毒至极的血咒,当然还有阴毒至极的作用,姜修默默垂着头,还是尽量平静的将话说完:“而待仙儿死去,制血咒的人,将得到仙儿你的皮囊,拥有你的血脉,成为你的模样。”

      鎏金香炉里的白烟圈成一个个卷儿,屋子里的气氛有些沉郁,姜修上前几步去打开了窗户,早冬的风又有些凉,寒得她的手一颤。

      对于仙儿的遭遇,姜修其实深表同情,但为难她是个正经人,从脸上丝毫没有透露出什么端倪。

      姜修扶着窗牗,回头道:“是可忍孰不可忍,施咒的是何人,不知仙儿心中是否有数?”

      君非仙抬起左手以衣袖掩面,声音沉闷道:“姜术士,从庙中救回我这几日来,周遭可有发生异常?”

      姜修点头道:“寒鸦三更起,更鼓从未闻,夜中风雪有时会大到把我给仙儿采的草药埋了。”

      君非仙默默摇头:“还有呢?”

      姜修继续道:“中原的气候恶劣,不比九连山温和,我算是体会了一番,仙儿可真是受苦了。晚上可会起夜?可有不知觉踹被的毛病?可需我陪着?”

      君非仙看着眼前模糊的白影,可真想把手中玉疙瘩砸上她装傻的脑袋,她既是术士谋士,又怎么会不懂眼线这种东西,那个人将他迫害至此,难道会容他轻易脱身?

      “骗子。”

      君非仙咬牙道。

      姜修皱眉:“仙儿此言骂谁?”

      自然是骂你。

      君非仙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自觉与她实在是话不投机。

      姜修也是不知所措,转着漂亮的侧脸,看着桌子上的鎏金香炉,一双眼睛无波无澜。

      尽管之后两人说清了一些事,但年少执拗,自是两相看两相厌,他们待在一起的气氛总是充满尴尬,姜修也只是尽力将他身体医治,并不与他再说其他事情,也懒得讨好他,省的蹭一鼻子灰。

      再过了十几日,长安寒冬已至,百姓将农作收拾完成,本该寻思些其他事儿捯饬,比如热了炕头喝小酒,沉了番薯做芋饺。但对于还不甘心故国亡的废都遗民们来说,他们专注于追忆以往,会上与君山哭嚎发泄。

      与君山是君氏王朝开国皇帝君玉的受命山,已往皇帝受命于天皆是前往泰山祭奠天人合一,而传说中,这君玉偏偏是在与君山碰上了得道仙人,奉天意行天道。

      君玉从而开悟,涅槃重生性情大变,从长安集结家族之力,成为一代铁血君王,开辟了绵延千年的君王朝。而之后,君玉在位五十年,率骑东征西伐南攻北袭,却愣是从未遭过天谴生过病,享尽荣华富贵,受尽爱戴拥护。

      可是,令世人难料的是,八十岁时,这位老人步履蹒跚的上了与君山,就再也没有出现在世人面前。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世人认为:一代君王,得道飞升。

      而恰恰此时,根据以往记载,长门关破后,被北荒蛮族占据把控,长安失去屏障,每至冬日,一旦这逐水草而居的蛮横小族缺粮少食,便会趁机掳掠长安,抢夺妇女与粮食财务。

      如今盘踞长安的大族魏氏、长孙氏、李氏负责轮流把守城关,以免敌人攻破虚弱的废都,烧杀抢掠。

      神武街,一处小摊贩。

      热腾腾的水煮馄饨刚被捞出锅,皮薄接近透明,肉馅饱满,再浇上油滋滋的热鸡汤,撒上几个盐巴增味,添几粒青色葱花姜粒儿,色泽诱人。

      “魏氏兵重,据说他们养兵成瘾。长孙氏能人者众,以仁德扬名。李氏善异术机巧,赡养妖人。”

      君先戴着黑色兜帽,手指苍白而修长,他冷着脸一把推开装着热乎乎馄饨的碗儿,盯着清冷的神武街轻语。

      姜修吞下喉中的馄饨,握着筷子轻轻点头,君先已经可以走动,但血咒还未解完,他此番还是第一次出门,也不知是什么想法。

      “仙儿认为该如何集结旧部呢?”

      君先颔首睥睨她一眼,冷飕飕的道:“赶紧吃。”

      君非仙的眼睛已可以看清楚事物,那日当他睁开眼看到面前一张放大了的面无表情的脸时,了无生意的又差点闭了眼。

      待看清姜修那张祸水般的脸时,他也是一声冷笑,像是吃醋似的:“姜修?长得不像你啊。”

      姜修原谅了这个被毁了容心理扭曲的殿下。

      原来,君先离开俘虏山时,便是已经集结了部分君氏旧部,但是他回来便信错了人,先找了他以前手底下第一把手王临。

      他随王临到了王府,假装成了他的随从,企料王临这个斯文败类先是好言好语哄骗他,又将他软禁,后来狼子野心直接将他腿打断,灌了毒下了血咒。

      可怜可叹,虎落平阳被犬欺,龙困浅滩遭虾戏,昔日信任的得力下属一朝背叛,珠玉侯竟是落得个猪狗不如的下场。

      王氏府邸,问天轩。

      庭前松柏在大雪中傲然独立,丝毫不畏风霜,松叶愈加青翠欲滴。

      青衫男子立于书案前,他正拿着一面光滑的小菱花镜子,端详着镜中自己的脸。

      “不缺,我的脸,怎还无甚变化,难道不是一日日渐渐变幻,而是一朝变化的么?还是你那咒失灵了?”

      王临的声音温柔低沉,收回了镜子,询问着他对面的李沛。

      李沛此人,身材盈弱,喜着白裳,一张脸柔顺漂亮,气质清冶,只那双眼常年阴郁漆黑,眼神瞧着令人不寒而栗。

      李沛坐于下首,怀中抱着一白狐狸,那狐狸乖顺,毛色又干净,纯白如堆雪。李沛的手指细长,划过它的背部时,猛地捏住它柔软的脊骨,微笑启唇:“小白死了。”

      小白是之前李沛从与君山松林抓过来的旧宠,好像也是只修炼百年的精怪,后来因为挠了李沛一爪子,便被李沛厌弃,派去看守只剩一口气的君非仙了。

      王临的脸色阴沉下来:“不缺的意思是?”

      “君先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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