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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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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王姝还在拼命叫喊她不生了,门一开一合,一盆接一盆的血水不停端出,随着时间的流逝,产房里的人脸色越来越难看。
挥开前来行礼的丫鬟,韩宓径自走进产房,甫一进去,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儿便扑鼻而来,有丫鬟没忍住,直接转身蹲了下去,而稳婆正蹲在床边,急得满头大汗,“夫人您用力啊,在不用力就迟了!”
“王婆,三少夫人怎样?”韩宓面不改色,停在床边,眉头轻皱,从她接到消息到现在这么久,孩子竟然连个头都没冒出来。
“哎呀,世子夫人啊,”王婆见有人来,急忙拜倒,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
“我老婆子纵使有天大的本事,这正主她不生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啊,少夫人一直不肯用力,这催产的药都灌了几碗了,还是一点用都没有。”
说到这个她王婆子接生了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看到都临产了还不想生的,要不生你早点一碗红花灌下去啊,现在来折腾我老婆子。
想到接她来的人的威胁,王婆不禁又打了几个哆嗦,不顾身份之别,扯着韩宓眼泪鼻涕替自己开脱,“世子夫人你可得想想办法啊,再迟半刻,这大人小孩都没得救啊!”不关我的事啊。
望向床上拼命喊痛就是不用力的王姝,韩宓皱了皱眉头,无奈道,“你先准备待会儿的接生还有产后,我来和她说。”
一听有人来接她锅了,王婆忙点头,一脸的褶子都笑成了朵太阳花,“诶,好,好,小的这就准备。”
韩宓走到床边坐下,握住王姝乱折腾的手,甫一入手,一阵冰凉沁入手心。
感觉到手被握进一双温暖的手心里,王姝的恐惧终于落到实处,她侧头,睁眼看着韩宓,紧紧攥着她的手,留下两行泪,“大嫂,我不想生,不想生。”
“为什么不想生,”韩宓声音平和,不疾不徐,甚至还有闲心替她拂走被汗水粘在脸上的头发。
或许是她太平静,又或许想到她俩还算亲近,王姝忍不住对她剖开心思。
“我怎么舍得我的孩子去死呢,可封家无人,还有外人虎视眈眈,我的孩子生出来就没爹疼没爷爱,二叔保不住我们。”
“以后我们还能不能继续住在侯府都不知道,我宁愿这孩子从来没到过这世界,也不想他们日后受苦怨我,大嫂,我不要生,不要生……”
在鬼门关的人力气总是很大,韩宓已经看到她的指甲掐进她的肉了,可她眉头都没眨一下,沉声劝道。
“可你不生下来怎么知道孩子愿不愿意吃苦,侯府是很艰难,但万一孩子不在意,那他们现在不就是白去了?他们是独立的,我们不能单方面为他们决定什么。”
“他们愿意跟着我吃苦,可我不愿啊,”王姝想到自己的孩子干瘦如柴,她什么都给不起,以后他们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只能对别人卑躬屈膝,忍不住大哭起来。
“谁愿意自己的孩子一出生就吃苦,哪个孩子不想生下来就无忧无虑,要什么有什么,他们愿意吃苦,证明他们就是好孩子,这样他们更不应该来吃苦,还不如早早去了,早早投个好胎,别来侯府了,别来侯府了。”
韩宓皱眉,“可是现在你不生已经迟了,你再不努力,到时死的不仅是你肚里的孩子,连你也可能丧命。”
王姝不在乎地摇摇头,甚至艰难地露出一个笑,“死就死吧,我早就想跟着封耀去了,去快点说不定还能跟上他,只是终究对不起这孩子。”
她苍白的手摸索到肚子上,满脸不舍,“不知道没生下来的孩子能不能跟着我们投胎。”
此刻她面无血色,嘴唇疼得发白,肚里一阵一阵的抽痛让她时不时就要惨叫一声,但一想到她即将带着孩子去见封耀,这一切都不足为惧了。
她安详的闭上眼,感觉肚子里的动静越来越小,她的力量也开始流逝,最后轻声道,“这辈子是我对不起他们,下辈子我给他们做牛做马来还。”
韩宓握着她的手,心又被轻轻叩了一下。
她敛了敛心神,重又问道,“可这是三弟唯一的血脉,你是三弟唯一的妻子,你死了,等祖母百年我们都死后,和三弟有关的东西就会全都消失。”
“他会没有后人祭拜,没有后人传承,没有人会记得他曾经来过这个世界,没有人会记得他的功勋,你想让这个曾经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就这样默默消失在人们的记忆里,无人知无人晓吗?”
“我一定要成为大英雄!比父亲和大哥还厉害的英雄,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封耀的名字!我叫封耀!是最耀眼的耀!”
“到时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妻子叫王姝,是静女其姝的姝,她是最美最好的妻子!”
封耀往日的誓言浮在脑海,王姝怔愣下来,眼里泪水模糊,封耀,他不喜欢默默无闻,他开朗得像团火,让所有人都不能忽视,也不想让人忽视。
可这孩子的未来……
“三弟妹,”就在王姝犹豫间,韩宓又给了她一份定心丸,“如果你担心忠勇侯府会不会落魄,你的孩子会不会被欺辱,那我可以向你保证,有我韩宓一天,我就不会让人欺辱到我们忠勇侯府头上,我会保住侯府的荣耀,甚至让它再添辉煌。”
王姝愣愣的看着韩宓,她明明才十七岁,这么稚嫩的年纪却有七十岁才有的沉淀,即使是在生死交替的产房,她也坐得像把出鞘的剑,眼神沉定,一字一句落地如钟。
“只要你生的是男孩,我必保他承忠勇侯之位。”
锤得她心神震荡,锤得王姝的心彻底踏实下来。
“哇,哇,哇……”一声洪亮的婴儿哭声冲破忠勇侯府阴霾的天。
“生了,生了,”齐氏刚到院门口,听到这声哭声,激动的一把抓住扶着她的丫鬟的手,高兴得直抖。
丫鬟的细皮嫩手被抓的特痛,却忙不迭恭喜道,“恭喜老夫人贺喜老夫人,这声音这么洪亮,一听就是个大有作为的小少爷。”
这话齐氏爱听,开怀挥手。“哈哈哈哈,赏!”
*
安顿好一切后,确认没有什么纰漏了韩宓才慢慢走回房间,此时天已经快亮了。
她挥退丫鬟,独自走到内室一个箱子前,轻轻摩挲着上面的花纹,沉默。
如走马观花般,她脑海里浮现出她经历的这短短的十七年。
幼年丧母,新嫁丧夫,仇敌储君,外人虎视眈眈,忠勇侯府一大帮子……
她徐徐打开箱子,盯着箱子里的东西许久,终是弯腰双手捧出一件泛着寒光的盔甲,她一寸一寸的看着这盔甲,似乎要记住它所有的纹路。
唰——遮帘关闭,繁复的女装落在地上,她拿起一旁的衣服,一件一件,仔仔细细穿上。
青色深衣,小口单裤,细鳞战甲,护腰,护肘,护心镜,佩剑。
而后她打散繁复的女髻,简单绑了圆髻,双手执起架子上的头盔,缓缓带上。
“我们韩丫头天生就是当将军的,以后跟着外祖父上阵杀好不好?”
“你就是个天煞孤星,克死你母亲,又克死你外祖母,外祖父,你给我滚!”
“小猴子,你怕不怕?”
“别怕,我在。”
她不怕,头盔终于完全落在她头上,韩宓抬头看了看屋顶,等眼里的湿润消退,她左手搭剑,缓步踱到镜子前。
铜镜里慢慢映出一个俊俏的小将,她看着镜里的人,镜里的人也看着她。
时光见证,镜里镜外的人慢慢褪去脸上的柔情,抹去女性的温婉,眼神渐渐坚毅,轮廓渐次分明,最后完完全全将另一个“韩宓”吞噬,从今以后只有他。
不施粉黛,眼利如刀,浑身英气环绕,安能辩其是雌雄。
合上铜镜,她又走到箱子旁,从里面取出一卷明黄色的卷轴,径自朝门口走去。
突然,她脚步一顿,思忖片刻,将桌上的剪刀收入怀中。
“吱呀——”门打开,阳光倾泄而入,照耀了单薄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