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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6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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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您找儿臣?”
御书房内,一对父子相对而立。永文帝看着桌面的一封信一言不发,没得到他的回话,太子保持着双手作揖,身子半曲,头低垂的姿势。
偌大的御书房此时只有永文帝和太子,寂静得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心声。
咚,咚,咚,太子看着地面,拱着的手已经僵硬开始微微颤抖,香已经燃了一截了,永文帝仍旧没让他起来,他的心越来越沉。
嘀嗒——
一滴汗顺着鬓角,沿着脸颊落在黑亮的地砖上,太子觉得自己似乎都听到了它低落的声音。
“起来吧,”在太子腰酸背痛就要倒地时,永文帝沙哑的声音终于响起。
接着是一阵悉悉索索的衣衫磨蹭声音,再接着,太子就在眼前看到了一双绣金色云纹的皂鞋,就在他眼前,抬起来就能踹到他。
“谢父皇,”太子僵硬着起身,一手背后,浑身绷得笔直。
“隽儿,”永文帝双手背后交叉,看着眼前比他还高的太子,心情复杂,仿佛昨天还不到他膝盖高,如今却已经比他高了半个头,就连这心也……
“你没有什么想对父皇说的?”他目光平和的看向他,帝王眼睛,深邃难懂。
太子僵硬得张开嘴,却发现自己出不了声,身后的手死死掐住掌心,才能让自己勉强镇定下来,“父皇想听什么?”
永文帝目光一错不错的看着他兀自挣扎,将他所有反应都吸取眼里,“说说边关,说说战场,说说忠勇侯府。”
“父皇,”太子叫得急,声音里全是忐忑,永文帝松了一口气,好歹他对自己是无保留的,然而下一秒他松的一口气就消失殆尽了。
太子低着头,正准备请罪时突又想到,那事他做得万无一失,不可能有纰漏,就算有,也没证据,他不能急着认,认了就是死罪,不认他还能辩解。
所以犹豫三秒,他换了个说法,“儿臣知父皇为边关局势忧心,儿臣愿亲自领兵前往,击退梁军。”
“就这?”永文帝还有点恍惚,在脑海里回味三遍,看着自己从小到大引以为傲的太子,他的继承人。
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就变了呢?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句话一万大军,数十良将,是因为这独一无二的位置?
永文帝一瞬间苍老了许多,他缓慢抬起手,慢慢移到太子面子,在太子忐忑紧张的等待中拍拍他宽厚的肩膀。
“你有心了,下去吧。”
太子提起的心瞬间落地,死后逃生的庆幸让他来不及顾虑永文帝的反应,激动的拱拱手就走了出去,“是,父皇,”他得去和岳父商量,看他们消息是不是走漏了。
过了许久,久到御书房的熏香都熏完了,永文帝才对着空屋子发声,“太子离开后去了哪?”
空荡无他人的御书房传来回话,“秦国公府。”
另一边,忠勇侯府。
安静的室内,光线昏暗,紧闭的门窗让人喘不过气来。
齐氏没有说话,盯着前方的地板沉默着,韩宓也不催促,在原地笔直的站着,眼观鼻鼻观心。
良久,齐氏干涩如锯子锯木头般的声音响起,“你收到胥哥儿的休书了吧,你怎么想的。”
休书,韩宓手指微动,条件反射想摸腰间佩戴着的荷包。她手指用力,压下这种渴望,目视前方,声音缓而平,“孙媳妇儿没看到夫君人,自不会信这封信。”
倒是个有良心的,齐氏点点头,疲惫的闭上眼睛,枯松的眼皮底下一片青黑,现在封家只有她能指望得上了。
她现在年纪真的很大了,在她这个年纪还能自己下地走动的京城里两只手都能数过来,更不用说像她这样精力好的。
以前未觉,觉得浑身都是劲,可昨天那场巨变终是抽走了她的精气,可她还不能倒下,想到刚刚收到的那封信,她猝然睁开眼睛,眼底一片猩红。
“这是我刚刚得到的信,你看看。”齐氏一直保持她的姿势,韩宓抬头一看,她身旁的茶桌上放着一张薄薄的信封,封面上似乎还有几滴“红墨”。
韩宓走上前,修长的手指执起信封,视线落在信封上的几滴“红墨”上,忽然的,她像是感觉到什么,心不可抑制的微微颤抖,浑身寒毛战栗。
她没有立即拆开信封,求证似的向齐氏望去,齐氏已经闭上了眼,整个人带着难以掩饰的日暮西山的颓势。
她的心越来越沉,在脑海里闪过一堆念头,最后缓慢而坚定的抽出信纸。
多年以后,当韩宓回顾自己一生时,总是会想到这次的暗室谈话,想到这封改变她生命轨迹的密信。
“啾啾啾啾,”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尖锐活跃的鸟叫,像一把利剑,划破一室沉寂,同时惊醒屋内两个沉默的人。
韩宓拿着信,想,第一次见到封胥是什么时候呢。
那时是她最狼狈的时候。
她从乡下逃出来,因为长时间食不果腹,加上逃走后一直没吃东西,在那个雨天她终于撑不住倒在了一个泥坑里。
雨哗啦哗啦的下,似乎几百年不曾下过雨那样,要一次性将积压的雨水都下完。
她躺在泥坑里,面朝下,耳口鼻里都是泥,她想要翻个身,却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毕竟五天没吃过东西了。
真饿啊,她张嘴,吸了口泥,饿得极了,竟然能从泥里吃出豆饼,甜糕,猪肉的味道。
真狼狈啊,娘,你闺女要来找你了,不知道你在下面有没有给我留位置……
“咕噜咕噜……”可能她是真要死了,在失去意识之前,她竟然从一片哗啦哗啦雨声里听见了马车缓缓前行的声音。
自然,她也听见了那道暖到心里的声音,“咦?这坑里有只小猴子。”
一见误终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