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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B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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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影甩不脱,拥抱现代的姿态就显得格外矛盾,这座城市的魅力也正在于此。陶之按照安安之前提的要求,找了个烹饪某产地牛肉的专门店吃晚饭,结果主厨对待食物的态度实在太肃穆,每上一块肉都说一次“请”。安安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就餐氛围,前后将近一个小时都没怎么敢说话。
甜点吃完后,陶之立刻结了账。门市沿河,出来就是一段不知哪个年代起就有了的青石路。虽然时候还不晚,称不上更深露重,但路面湿滑也是难免。陶之担心安安脚下不稳,多看了好几眼她的鞋跟。这熟悉的体贴大概是让安安想起了年少相知的岁月,她迎上陶之的目光微笑了一下,用口型无声地说了句“没事”。
走出挺长一段路,陶之才开口问:“怎么样,跟你想的一样吗?”
安安笑着耸耸肩:“差不多,也不完全一样吧……这里人吃个饭都这么庄严的吗,真的不会累?”
走着走着,陶之一时兴起,身手利落地在护栏上撑了一下,翻上河堤去继续往前走:“我就知道你不会喜欢这里。我一点都不意外。”
河边店铺的门前一律挂着纯白或写了几笔字的纸灯笼,晃晃悠悠的微光一路蜿蜒,足以让陶之看清安安的欲言又止。
不知是因为天太冷,还是久别重逢后终于有机会深谈,她突然像放下了多重要的伪装似的,并没有明知故问:“是啊,我从来就不喜欢西园寺悠,当然也不会喜欢他长大的地方。”
陶之对她难得的坦诚报以微笑:“……那这次为什么想来呢?如果要散心的话,多的是风景更好,而且跟故人没关系的地方可以去。”
安安半天没回答。就在陶之以为她打算另起话题的时候,她却慢慢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拉紧了大衣的领口:“能换个暖和点的地方谈这种话题么……我真是一点都不喜欢这里,一点都不。”
正好附近就有一个陶之还算熟的酒吧,不料这天晚上正好有个什么活动,推门一看这人头攒动的阵仗,他就径直带着安安去了窗边的一个卡座。
“为什么这里这么多人,就这个位置没人坐?”
陶之随手拿起那个写着“reserved”的小牌子,往卡座深处一丢:“因为这是老板给自己留的。”
安安站着没动:“老板是西园寺悠?”
座位上居然还不伦不类地放了几个抱枕,陶之挑了一个抱在怀里,仰头望着安安:“不是他本人,但这里是他们家的生意。”
安安冷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脱了大衣。陶之伸手要替她拿,被她气鼓鼓地闪身躲过:“你怎么这么怂,跟我一起出来还需要专门到他的地方来?是想让这儿的人替他见证,你确实没干什么吗?”
“安安……”陶之无奈地笑笑,半真半假地指责她:“女孩子不要总这么牙尖嘴利,说话委婉一点,对你总没有坏处。”
安安果然放过了这个话头,随即态度十分理所当然地点了一整瓶红酒。她点酒的时候说的那个单词代表的价格实在很美丽,美丽到店里的工作人员迟疑过几秒钟,还特意征询地跟陶之对了一下眼神。
在大小姐再次不高兴之前,陶之赶紧点头不迭,表示这位女士说什么就是什么。今天他认栽。
手上有了酒杯,杯子里有了深红色的液体,陶之和安安都逐渐放松下来,彼此脸上也都有了温暖的笑意。上高中的时候就开始一起喝酒,其实这才是他们最熟悉的交流场景。
除了初恋这件破事,他们之间多少还有青梅竹马的情分,或者说从失败恋情里幸存下来的一点兄妹之谊。
酒精一点一点开始上头,陶之忽然自嘲地笑起来:“我小的时候学中文,有个说法叫‘都在酒里了’,我当时觉得很莫名其妙。”
安安完全不懂这门语言:“然后呢,现在你觉得很有道理了吗?”
“嗯,可能是年纪到了吧,我发觉人跟人有的时候无话可说,有的时候有太多话可以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好多喝点……喝得够多也就忘了。”
眼看他又要添酒,安安用手遮住自己的杯口:“等会儿,趁现在我还喝得不够多,你把下午的话先说完吧。你跟悠……”
这是第一回,安安没连名带姓地说起悠。陶之忍不住弯了唇角。
“我跟他没什么可说的了。既然隔得远要相互惦记,不如靠得近一点,或许能早点耗完这点心思,所以前几年他开口叫我来这儿,我就来了。”
安安摇头叹气:“吱吱,你真的比我这个医生诊断过的病人还要丧气。”
可丧气又能怎么样呢,他这一生的时钟还没有走完,只好继续在尘世里沉浮。
刚才要拦着他倒酒,又聊了没几句,倒是安安自己喝得越来越凶。为了让她缓一缓,陶之伸手问她要烟。
“我戒了。”
陶之笑得一脸散漫:“算了吧,我还闻得出香水和烟味有什么区别,别装了。我才是真戒了,有一阵连酒都不喝了……今晚破个例。”
安安只好给他。
于是火光一闪,陶之像个真正的老烟鬼一样贪婪地猛吸几口,然后自己在袅袅而起的白烟里发了好一会儿呆。
一旁的安安就这么陪着他沉默。在他放空的表情里,她依稀还能看到那个跟自己一起试着学习恋爱的少年。正如当年一样,陶之时常在人群里露出一种糅合了漠然与迷惘的神色。他可能并不知道自己这样有多迷人,也许他不是故意的。
可是见过他这个样子的人,都会突然开始怀疑,除此之外的一切庸常究竟有何意义。
她的凝视时间有些长,陶之渐渐回过神来,重新捡起交谈的意愿:“来,别老说我了,你呢?你现在是一个人吗?”
“不是,我订婚了。”
陶之笑着瞥她一眼:“哦?订婚了你还来见我?还是……因为订婚了才来见我?”
安安哪里肯轻易服输:“怎么,你是有毒吗?见都不能见了?”
谁抬杠谁就心虚,这个道理大家都懂。陶之微微一笑:“我认识你真的很多年了,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在说什么……既然订婚了,你最好是不要再来找我。”
他笑的时候分明没去找她的眼睛,安安却仿佛被一把拽回了初恋的心情里,一瞬间满面红晕。陶之总是这样,不会真的给人难堪,却比谁都更擅长说实话。
陶之等了很久,安安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这是……担心我吗?”
他答非所问:“我前些年在外面瞎玩儿的时候,曾经有人跟我说过,分开之后一旦再见到我,就会觉得之前的努力全都白费。别人我懒得管,可你不一样。安安,我很希望你将来能幸福。”
这话说得温情极了,一字一顿,尽是时光中一息尚存的纯真。安安夸张地作出心口被击中了的样子,以此掩饰真实的心动。陶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笑看她一眼,也就转过头去,让她自己去处理这些突如其来的情绪。
漫不经心地晃着酒杯,看那液面有规律地一升一降,陶之能一个人这样玩很久,直到他又被安安的提问打断。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问。”
“……跟我,跟西园寺悠这两段,你自己到底是怎么看的?”
晃杯子的动作突然停了,陶之皱着眉头斟酌半晌,缓缓地说:“跟你分开,是因为爱上下一个,跟他分开,是因为最爱还是自己。我就是这么一个人,自私凉薄,随心所欲,唯一的优点大概是比一般人诚实一点点。我倒也想问问,你们到底喜欢我什么?”
安安望着他英俊如昔的侧脸,似被自己的回忆蛊惑,梦游般地回答:“你不懂,一个人最爱自己的样子,才最可爱。”
……
当晚九点多,陶之把安安送到酒店楼下。
微醺的时候,什么话说出口都容易很多,安安在大堂的台阶上亭亭玉立,笑容灿烂地挑衅他:“敢不敢上去坐坐?”
陶之知道她并不是认真的,无奈笑道:“不敢不敢。”
安安再次走近了,手指攀在他大衣的前襟上,就像小时候一样抬头望进他眼底:“为什么呀?”
“我和悠虽然没有在一起,但也没有不在一起啊……”陶之抬起手放在她背上,虚拢着送上一个浅浅的拥抱,然后转身告辞:“我还是像点话吧。缘分未尽,我也不能自己作死。”
安安颇有几分感慨地站在原地,目送他一个人走远。
陶之明知她还在看着,却终究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