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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A6 ...

  •   那一场鹅毛大雪里,虽然秦律好心把伞留给了何逊言,但毕竟出门的时候穿少了,回来的当晚,何逊言就开始发热。
      纯粹是冻出来的一场病,想必也就最开始的几天难捱一点。他并没有声张,只是跟秋山教授、秦律和几个师兄弟打了招呼,自己在家休养。等他稍微好一点,彭敬来住了两三天,何逊言陪着白天跑景点晚上打游戏,结果咳嗽和热度一起卷土重来。送走彭敬,他只好又请了假,继续静卧养病。
      长日漫漫,除了喝点清粥就是倒头睡觉,睡到后来,何逊言只好面对再也睡不着的事实,昏昏沉沉地躺着发呆。
      人一生病就容易胡思乱想,这些日子以来的无数细节渐渐汇聚起来,像是活了一样,自顾自在他的脑海里潺潺流动。
      上回喝多了乱打陶之手机的事情,后来完全是不了了之。陶之当然没有回那两条解释状况的信息,连着好几天不见人影之后,有一天晚上他突然从大门进来,正撞见何逊言和彭敬坐在地板上打游戏。
      何逊言当时按了暂停键站起身来,本想解释一下同学来借住,陶之却没当回事,冲他们点了个头就进自己房间了。
      这个神似家里大人看到幼儿园小孩儿带了同学回来的反应,让还坐在地上的彭敬一下笑出了声。何逊言脸上挂不住,抬脚踹了他一下,彭敬半真半假地生了气,顺手拽他一把,两个人差点像小时候一样当场闹起来。
      外面动静一大,陶之屋里就跟着有了声响,好像是在开关抽屉拿东西。然后很快人就出来了,拎了个不大不小的旅行包,简单交代一句“我去朋友那儿住几天,你们好好玩”,陶之再次走得无影无踪。
      那一刻,连半知半解的彭敬都沉默了。何逊言终于深切地意识到,他的到来终究还是打扰了陶之的生活。
      每个人之所以是如今的样子,都是过往的时光雕琢而成。陶之与何逊言之间,横亘着的除了年龄差距,还有截然不同的成长环境和生活经历。这一切何逊言都无法参与,也并非一厢情愿就可以接近。
      当时有彭敬在,取笑两句,打闹一场,什么情绪也都避过去了。如今独处的时候再次回忆一番那样的情境,何逊言才不得不面对一直以来自己极力回避的事实:对陶之来说,他始终是客人而已。
      仗着由陶然这一层关系维系的浅薄情分,他能硬着头皮来到陶之身边,却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陶之的不忍心与他的不甘心,始终只能相顾无言。
      所有的彷徨都悬于一线,一头是陶之的不想开始,一头是何逊言的不愿结束。这静默里燃烧着希望与失望,每一天都让何逊言觉得自己快被消耗殆尽。
      而陶之的一言一行,显然都在反复告诫他,关于希望的那部分……只是他一个人的幻觉。

      乱糟糟的念头搅成一团,顺着哪一个想下去都让何逊言觉得更冷。床边本来备了一杯热水,等他再想起要喝一口,却发现早已放凉了。
      他坐起身来,正要下床去倒水,大门突然发出了一点响动。
      推门和开鞋柜的声音紧接着依次响起,然后陶之的脚步声随着他含笑的话音一起进了客厅。
      “快进来,愣着干什么,外面不冷吗。”
      格外亲昵的语气让何逊言不禁起了好奇心。他动作缓慢地又把水杯放回床头柜上,下意识凝神去听。
      一个陌生的,明快的女声很快跟了进来:“这地方……是你租的?西园寺悠家里不是家大业大吗,他能让你自己在外面租房子?”
      陶之对她的快人快语,似乎也有一点无奈:“不是租的,这地方就是他借我住的。”
      就算是类似款式的拖鞋,女人穿着走动的声音也跟男人不同。来客好像是绕着偌大的客厅参观了一圈,然后略显绵软的脚步声停了下来,应该是在沙发上坐下了。
      不知为什么,这个女声在陶之面前,总有几分微妙的骄纵。可他们又似乎太过熟稔,所以这态度并不显得多么颐指气使,倒像是自然而然的样子。
      “刚才飞机上的咖啡真是难喝死了,快给我一杯像点样的换换口味。”
      陶之答应着,人往厨房的方向走过去,好像是开了冰箱的门,之后声音就有些犹豫:“……我这儿没有牛奶。”
      “无所谓,不加也可以。但你可别拿咖啡机敷衍我……我听说当初你休学那一年,为了回学校能让西园寺悠明白你的心意,特地在上海找老师学了怎么做手冲咖啡,是不是?他喜欢什么你就学什么,还真是浪漫啊,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用心呢。”
      陶之的声音停了好一会儿才接上:“安安小姐,我以前为你做的事情也不少吧,给我留点面子好不好?跟你跟他,反正我最后都没得到什么好结果。”
      两人又难分真假地玩笑了好几个回合,一前一后回到客厅里,听动静是一起坐下了。
      直觉告诉何逊言,外面接下来的谈话内容很可能信息量爆炸。但他实在太想多了解一点陶之的过去,宁可冒着偷听被发觉的风险,这机会也决不能错过。
      果然,杯底与茶几碰撞的声音响过数次之后,他们的对谈又继续下去。
      “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很好奇,你和西园寺悠最后是怎么分手的?”
      “……这是我和他两个人的事情,你让我怎么跟第三个人开口呢。”
      安安静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你倒是很尊重他。可你们分开的事情都能传到我这个前任这里来了,你以为能有多低调?”
      陶之似乎不打算接这句话。
      安安却不肯放过他:“其实前因后果我也听说了不少。只是毕竟……你是为了西园寺悠才跟我分开的,我觉得你欠我一个故事。”
      陶之长叹一声:“好吧大小姐,你知道多少?”
      安安的笑意更明显了:“你就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吧。”
      “……安安!我好心答应你陪你散心,还特意去接你一趟,你就这么对我?”
      “哈哈哈……”她这一笑起来,娇俏简直呼之欲出,连一门之隔的何逊言都听到了:“我是病人嘛,你照顾我难道不是应该的?我心情这么差,你快把当年的不开心从头说起吧,也好让我开心一下。”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陶之可能是彻底放弃了抵抗,沉吟了一会儿再出声时,还真说了一个挺完整的版本给她。
      “我和悠一起做的那个网站后来被外面的公司看中了,卖的价格还不错。手续都办完,我们分了钱,也就到了他快毕业的时候。他说他想回日本再创业,我拿着那笔钱打算到处玩几年再说。所以就分开了啊……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就是这样。”
      合情合理的一段陈述,正经听众安安却完全是讶异的口气:“什么?你们居然就这么……算了?他没有邀请你一起回日本吗?你没有邀请他一起环球旅行吗?创业和旅行都是可以等的事情啊,随便谁妥协一下……”
      陶之迅速打断了她,似是不想再讨论下去:“但是谁都不愿意妥协啊。所以我觉得,既然我和他分别都是这样的人,感情再好也比不上爱自己,那不如趁早分开。”
      安安像是对这句大实话毫无心理准备,客厅里很久都没再有声音。
      平平静静的一句宣判,时隔多年从当事人口中说出来,却依然像一记重锤一般,敲得听者心头剧震。
      陶之的话里分明有无限缱绻,叙述的竟是一个令人心寒的死局。
      ——不是不爱,只是更爱自己。
      何逊言听得怔住了,想必外面那个“安安”的反应也好不到哪儿去。漫长的沉默过后,之前活泼明朗的女声一下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那你们……现在,是又在一起了?”
      这一次,陶之答得飞快:“没有。我还是我,他还是他,中间这些年过去,只会比当初更明白自己是什么人……那不如就混着吧,总会有厌烦的那一天,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
      这番话里头的意思,揭开来简直触目惊心。何逊言一个与之无关的外人,听着都一时乱了分寸,胡乱拿起水杯喝了一口,不慎呛到自己,当即就是一阵咳。
      本来就病着,这一咳嗽当然停不下来。客厅里的谈话声戛然而止,陶之快步走到他房门前,草草敲了一下,听见他这个咳法,立刻转开门把手走进来,坐到床边轻轻拍了几下何逊言的背。
      等他稍微缓过来一点,陶之伸手探过他额角的温度:“……病了怎么不说一声,我以为你白天肯定在学校呢。”
      何逊言刚想回答,一开口喉咙又痒得受不了,再次咳得惊天动地。
      本来已经跟到门边来的安安立刻退了出去,体贴道:“我去倒杯水来吧。”
      ……
      发现房间里有个病人,陶之和安安自然要尽心照料一番。给何逊言拿了药,倒了水,又把新的退热贴在额头上贴好,送回被窝里安顿停当,陶之才想起安安好歹是个客人,没道理让人家跟着干这些琐事。
      何逊言尴尬得不知说什么才好,想了半天,还是从枕头上支起身子:“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我自己再睡一会儿吧,你们……”
      陶之从善如流:“好,那你自己好好休息,我们先出去了。”
      房间的门被无声地合拢,外面很快传来大门关上的声音。何逊言一个人蜷缩在被子里,头痛欲裂,却再也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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