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界》宜澄

6、旧梦(5)

　　第六章

　　桔烟不解，只见他慢悠悠从口袋掏出手机，放到她眼前：“我已经修好了。”

　　桔烟心情复杂接过来，前前后后翻转几次，屏幕完好无损，甚至新贴了保护膜。合着晚上将近两个小时，都是在陪他闲逛。

　　她抿抿唇，把手机还给他，压低声音道：“这样耍着别人玩儿，你很开心？”

　　她的声音带着薄怒，说完蹬蹬步下台阶，头也不回。

　　“哎”，宋勉急忙跟上：“不至于吧，才一小时而已。”

　　桔烟停住脚步，脸蛋因为又气又急而变得通红，更显得一双眸子清亮含光。

　　宋勉对上她的目光，忽然有些心虚，他屈起食指蹭蹭鼻尖，不自然地解释：“我是看你每天沉浸学习不可自拔，带你出来放松放松。免得别人叫你书呆呆。”

　　上天作证，书呆呆不是他说的，在校花评选的帖子里，有个层主说章桔烟越来越向书呆子方向发展了，这条回复赢得上百赞同。他是怀了相同的担忧，才借机带她出来透透风。

　　桔烟不领情，反而气笑了：“这么说来，我还得谢谢你了。”

　　男孩得了便宜还卖乖，听到她松口，立马露出招牌式笑容，无辜回答：“谢谢倒不必，误会解开就好。”抬眸看她一眼，含糊不清道：“我可不想在师姐心里留下坏印象。”

　　桔烟没有听清后半句，一边拿出手机一边说：“我把维修费用转给你。”

　　宋勉摆手：“微信可以加，转钱就不用了。我一大男人，哪里能要女生的钱。”

　　桔烟停在原地，清亮眼眸定格在他脸上，就那么执着的凝视他。

　　身旁经过一对拿着粉红绸扇的老夫妇，大概是广场舞散场了，老头脚下磨磨蹭蹭，好奇盯着这对仿佛已经石化的年轻男女。老婆婆扯着老头的衣袖，催促他走快些，嘴里小声埋怨他，就连小两口吵架也要凑热闹。

　　桔烟不为所动，宋勉却偷偷笑了笑。强撑着扮演了一会儿雕像，他看桔烟确实是一幅不容商量的态度，不得不妥协。桔烟当场看他点开红包，才继续往回走。

　　街上行人已经减少大半，比来时稀松了些。满月挂在树梢头，温温柔柔播散清辉。宋勉心情轻松，没话找话的问走在身旁的女孩：“师姐，听说你经常驻扎图书馆，是在学什么？”

　　他听到的版本，有人说她勤奋上进，在备战考研；有的说她装清高，爱学习只是为了粉饰她气质女神的称号；还有人说她与他们并没什么区别，也许只是换了一个空间玩手机而已，毕竟末流学校的学霸，就像传说中的神话，只听过没见过。

　　秋风起了，桔烟双手抱着肩：“看一些美术设计相关的书。

　　宋勉有些意外，噙着笑偏头看她：“他们说，你每天都在啃英汉词典。”
　　桔烟哑然失笑，一缕头发飘到眼前，她拢至耳后，才说：“三年啃一本，他们太小看我的效率了。”

　　她第一次用玩笑的口吻跟他说话，弯起来的眼睛漾着月光，像闪着细碎金光的湖面。宋勉的心尖，犹如猫爪轻挠，痒痒的，是难耐。

　　夜越深，风越大，桔烟环抱双臂已经没有任何作用，秋夜的凉风吹透线衫每一个针脚，放肆侵袭她的皮肤，她加快步伐。

　　宋勉紧走几步，挡在她身前，面朝桔烟，宽阔的后背拦住迎面而来的风。于是画面变成两个人一前一后，女生低头朝前走，年轻的男生跟随她的频率，敏捷地小步后退。

　　桔烟没有理解他的暗中照顾，以为这是年轻男孩无处不在的耍帅方式。闷头走了一段路，才发现不对劲——
　　他好像没有要停下的趋势。

　　她脚步微顿，疑惑问他：“你干嘛？”

　　宋勉咧嘴，瞳仁黑得发亮：“我想把外套借你，又担心你不穿。”

　　桔烟原地蹦了两下，作出起跑的姿势，“不用了，跑两步……唔”

　　话没说完，半空飞下一件黑色外套罩住她的头，世界变得漆黑，只有干燥的阳光气息充盈嗅觉。

　　桔烟扒下外套，找回视觉。宋勉已经跑远，年轻鲜活的身体腾空跃起，摘下一片槐树叶子。他回头，把树叶含在唇间，朝桔烟挥挥手，大步跑向更远处。

　　桔烟抱着他的衣服，一直看着男孩身影消失在校门拐角处。没有察觉自己的嘴角有了上扬的弧度。

　　~~~

　　宋勉满头薄汗冲进宿舍，室长老雷从床上鱼跃弹起，接连问他：

　　“是不是老三打架了，你回来叫帮手的。”

　　“咱哥仨儿够吗？我再去隔壁叫几个？”

　　宋勉平稳了呼吸，给自己倒杯水，一口喝完才问：“老三还没回来？”

　　老雷听出这是没有惹事的意思，才松了口气：“老三一向浪，倒是你……”，老雷围着他转了两圈，啧啧有声，“满头大汗，面色潮红，这是刚办完事儿？”

　　宋勉伸腿踢出去，老雷机灵一避，躲开他的攻击。这是宿舍惯玩的游戏，知道是玩笑，谁也没有当真。

　　宋勉反手拎起衣角，手臂上抬，露出劲瘦的腰线。腹部使力，三道腹肌划分的深壑神秘而诱惑。

　　老雷摸摸自己的一整块腹肌，说：“啥时候咱学校举办校草评选，我第一个帮你报名。”

　　宋勉把脱下来的T恤盖在老雷头上，走到自己柜子前：“把自己照片贴出来，让别人看看这张脸值多少票？有这时间，我不如多看几场球赛。”

　　老雷抚着下巴，有点同意他的看法：“俗话说，颜值不在高，够用就行。可咱班苑夏，好像对评选挺上心。我听说主动跑到体育部，找师兄拉票去了。”

　　“搞不懂。”宋勉拧眉，对如火如荼的校花评选不予置评。

　　他拿了换洗衣服，去淋浴间冲澡，宿舍门忽然被大力撞开，老三十万火急高喊着：“赛点来啦！”

　　他直奔老雷而来，一把抓住他的衣襟，上气不接下气问他：“你的票用了吗？”

　　老雷瞄到他的手机屏幕，正是校花评选的投票页面，两道计数条几乎持平，不相上下。

　　“我今天已经投过了。”老雷摊手。

　　老三推开他，朝宋勉冲过来：“阿勉，你的呢？”

　　宋勉停步，接过老三的手机，此时投票区两人已经票数相当。投票区上方做了一个粗糙的倒计时按钮，显示截止时间只剩最后三十秒。

　　老三弯腰，手撑在膝盖上，气喘吁吁：“九点钟，马上截止，投……快投苑夏。”

　　两张照片都是证件照，白衣蓝底，左边少女清冷幽远，神情倔强；右边少女梨涡浅笑，甜美大方。

　　宋勉定睛端详左侧那张照片，少女眉目之间像笼了烟雾，朦朦胧胧，仿佛与他隔了万重山水。他想起女生耳后的朱砂小痣，心又像被猫爪揉过一遍。

　　他把手机还给老三，泰然自若走向浴间。反锁好门，老三的声音震天响：“沃勒个大草，宋勉，你个胳膊肘向外拐的货，你到底投了谁！”

　　~~~

　　桔烟晚上睡觉前，收到体育部长的会议邀请，通知所有报名校啦啦队的同学明天开小会。第二天，整个宿舍一大早起床赶往体育部办公室。

　　李栀打个哈欠，眼泪汪汪问走在前边的舍友：“梅颖，你们体育部这么疯狂的吗？我足足两年没有见过早晨七点的太阳，今天这个纪录被打破了。”

　　何梅颖回头一笑，语气里带了些自豪：“早起算什么，足球队的成员才叫辛苦，每天清晨雷打不动跑十圈。”

　　“他们这么认真干嘛？”安丽华的嘴巴张成O型。

　　大学的体育活动嘛，除了本专业学生，绝大多数人都为了打发时间，毕竟找工作的时候，雇主不会问你在体育方面取得过哪些荣誉。

　　何梅颖只含糊回答新上任的足球队长很有一套。除此之外，没有再透露半个字。

　　看她故作神秘的样子，李栀偷偷翻个白眼，拉着桔烟说起别的话题，说话间，体育部就到了。

　　她们出现在门口，里面叽叽喳喳的声音立刻停止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们四人身上，准确来说，桔烟得到的关注最多。

　　寂静间，有个身材高挑的女孩走出来，率先打破沉默，笑着迎向她们：“学姐，你们来了。”

　　正是苑夏。

　　何梅颖好像跟低年级的人很熟，自动走近她们的圈子。桔烟和李栀找个角落坐下来。

　　李栀小声吐糟：“哼，何梅颖就爱装神秘，好像全世界的秘密她都知道。整天不做正经事，只知道拉帮结派。”

　　桔烟捏捏她的手：“别管那么多，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够啦。”

　　李栀朝聚集在一起的那堆人扬扬下巴：“她一个大三的，快要毕业的人了，主动去舔小师妹，我都替她臊得慌。”

　　除了她们两个，几乎所有女生都聚集在以苑夏为中心的周围，有几个频频把目光投向桔烟，手挡在嘴边，窃窃私语。

　　苑夏始终得体大方微笑着，蓬松的卷发闪着琥珀色光泽，让她看起来高贵而优雅。

　　李栀手托下巴，喃喃轻语：“其实这个苑夏，也是美的。但她的美，”她食指一下下磕在脸蛋，思考得当的用词。

　　“她的美，好像是刻意塑造的完美，简直不存在任何一点瑕疵。”

　　桔烟背完一个单词，在手机便签默写下来，没有听到好友的碎碎念。李栀对她的态度很不满意，手肘碰碰她：“还是你比较可爱。虽然整天冷着脸，但还算有血有肉的样子。”

　　桔烟敷衍地嗯嗯两声，继续背单词。

　　“所以今年的校花之位，依然非你莫属。”李栀傻乐。

　　桔烟活动活动手指，头也不抬冒出一句：“校花是什么？考试可以加分吗？”

　　李栀默然：“你还是不说话比较可爱。”

　　~~~

　　体育部长带领两大护法姗姗来迟。

　　部长组织所有报名女生按身高依次排成队，桔烟排在倒数第三个，站在她身前的正好是苑夏。

　　部长示意大家安静，桔烟从单词中回过神，才发现站在部长右手边的，正是宋勉。他很快发现她的目光，扬唇一笑，迅速朝她眨眨眼，然后又恢复了面无表情。快得好像刚才的动作只是桔烟的幻觉。

　　桔烟心想，这个师弟有点自来熟。

　　部长清清嗓子，开始介绍这次会议的目的：“这是个名副其实的早会，之所以安排这么早，是想提前打个预防针，体育部的作息原则是，不强制早睡，但绝对不可以晚起。特别是赶上赛季，更要保证早起训练时间。今天叫大家过来，一是同步招新条件，二是介绍体育部核心成员。”

　　他踱步到右护法身旁，指着宋勉道：“这位是校足球队队长，宋勉。他在高中时，就曾获得过槐城中学联赛冠军。旁边那位是谢昭，篮球队队长。下面让宋勉跟大家详细说明校啦啦队招新条件。”

　　站在苑夏前面的女生回头，朝她挤挤眼，小声讲：“他刚才一直看你诶，还对你眨眼，好帅。”

　　桔烟想，她必须收回部长讲话之前的想法了，人家熟的另有其人，是自己想太多。

　　苑夏羞涩摆正女孩肩膀，笑着阻止她继续开自己玩笑。

　　宋勉长腿岔开，双手背在身后，双眸烔烔有神。在众多女生的注视下，他有些不自在，提步走到中间，右手拢在嘴边，清咳一声，慢条斯理开了口。

　　“听说去年，我队招新条件只有‘限女生’三个字，仍然没能招满一支队伍。看到今年的报名盛况，部长应该欣慰许多。

　　他故作深沉，说得语重心长，引来了一阵轻笑。部长面朝一队女生，抱拳作揖：“多谢捧场，多谢捧场。”

　　宋勉朝他挤眼，笑容狡猾：“此时是不是应该人手一杯热奶茶？”

　　女生们闻言，顿时欢呼雀跃。部长伸出食指隔空点了点他，无奈摇摇头，退到一旁乖乖点外卖。

　　气氛活跃起来，女生们也不按照规矩排队了，苑夏和前面的女生挽着手臂靠在一起，女生低声说了句话，苑夏含羞推了她一把。

　　在热闹的气氛中，桔烟显得孤单起来。李栀离她比较远，她不好移动那么远的距离。只站在原地，眼神自然落在宋勉身上。

　　宋勉对上她沉静的目光，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心跳漏了半拍，热流汩汩喷薄蜿蜒，瞬间传到四肢百骸。然后他听见自己，不受控制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