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界》宜澄

7、旧梦(6)

　　第七章

　　怎么这么怂呢。

　　他垂下眼皮，背在身后的手掐了自己一把。心跳渐趋平稳，才敢重新开口：“本次招新鉴于大家踊跃报名的热情，我们设置了小考核。”

　　松散的气氛变得紧张，斜倚的人不自觉站得笔直，定定看着宋勉脚下黑白六角纹的足球。

　　宋勉继续说：“我和昭哥各展示一个花式动作，大家随意选择。五天的练习时间，本周日，根据练习结果，确定最终入选名单。”

　　谁也不再说话，女生们的目光聚焦在他的脚下。

　　男生的黑色运动鞋擦着足球向下滑动，转到半圈轻巧回勾，皮球转眼滚到脚尖，轻而易举颠到半空，长腿围绕足球迅速划个空心圆圈，落下来时刚好用膝盖接住，他顺势抬起膝盖颠了两下，皮球最后稳稳落在右手掌心。

　　“看清楚了吗？”他眯起眼睛，看见一张张迷茫面孔。

　　女生们茫然摇头，有个丧丧的声音传来：“太快了，我眨了下眼，眼皮再睁开时，队长你的动作已经结束了。”

　　“对啊对啊，我也没有看清楚。”

　　“我没有眨眼，也看清楚了，然而记不住动作也是很无奈。”

　　女生们交头接耳讨论起来，嗡嗡作响，然而都在忙着抱怨，没人想到提出改善。

　　宋勉抬手，试图平息私下讨论，忽听一道沉静的声音抬高了说：“能不能出个分解版动作？”

　　话音刚落，满屋的人全部转头回望，任谁都没有想到，素来两耳不闻俗事的章桔烟，会为细枝末节的小事公开发言。

　　苑夏的朋友在她耳边低语：“看不出来她是爱出风头的。”

　　苑夏顾不上朋友的悄悄话，定定看向宋勉。宋勉投向桔烟学姐的目光充满欣赏，莫名的危机感向她袭来。

　　不能让全场目光都被另一人夺走。苑夏指甲掐进肉里，电光石火间顺着桔烟的提议想到了点子。

　　她向前一步，漂亮的脸蛋绽开微笑，轻言曼语：“其实拍个视频也可以的，方便我们反复观看。不知道队长同不同意？”

　　英姿勃发的少年谁不爱看？苑夏的提议立刻得到女生们的赞同，眼神从茫然无助变得闪闪发亮。她们钦佩的目光落在苑夏身上：

　　“苑夏太机智了，几秒钟就能想出解决办法。”

　　“面对难题，稳而不乱，是我心目中的完美女神了。”

　　一片恭维声中，李栀冷哼，用不大不小刚好能传到桔烟这边的声音说：“明明是桔烟先提出来的，邀功的人脸皮不要太厚哦。”

　　苑夏朋友的脸色顿时青一阵白一阵，没有胆量当场反驳，讪讪说不出话，求助似的望向苑夏。

　　苑夏面向李栀，眼神却瞄着宋勉：“多亏桔烟学姐的引导，我才能想到录视频的方式。但无论用哪种方法，能记住队长的动作就算达到目的啦。”

　　一句话说的，既大公无私又纯真懵懂。简直集人性圣洁光辉于一身。

　　李栀还想回怼，桔烟对她摇摇头，为这么点小事争执不休，实在没有意义。宋勉同时发话止住了争论，小风波就这样一带而过。

　　~~~

　　晚饭后，桔烟拿着足球来到操场。深秋的风忽而掠过，操场失去了夏夜时的活力，只有零星两三个人在跑步。

　　对于加入啦啦队，桔烟不是很有自信。那天应了李栀，纯属逞一时意气。中学时代的体测，全靠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才勉强及格。大学前两年靠网速选到了静态类体育课，完美避过了激烈的项目。

　　宋勉示范的花式足球动作虽然简单，却很考验反应能力。如果不勤加训练，她担心自己的运动神经不足以反应过来。

　　她走到跑道内侧，放下足球，仔细回忆宋勉的示范动作。首先，好像是先用脚把球滚起来？

　　桔烟给自己鼓劲儿：只是用脚贴着球面划出六十度角，很简单。

　　可是当皮球几次三番溜远之后，她有点怀疑宋勉的示范用球上，是不是涂了双面胶。

　　同样的动作，那个男生做起来行云流水，人球合一，到了她这里，皮球就像摇奖机里的彩球一碰就滚。

　　她点开录制的视频，闷头看一会儿，抬脚练一会儿，不厌其烦一次次看球滚远，又捡回来。

　　宋勉站在跑道入口，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昏黄朦胧的路灯下，穿白色运动服的女生，右脚踩住足球向下滑，足球没有弹起来，反而贴着地面无声滑远。

　　宋勉明白过来，原来这位师姐真的把考核当了回事，在这里认真练习。

　　其实大可不必。宋勉心想，她只要站在球场中央，就足以沸腾全场。

　　他缓缓走近，大脑里并没有太多想法。不存在热心指导或是路过寒喧之类的原因，只是凭着直觉，直觉牵着他的脚步慢慢靠近。

　　“你的着力点不对。”

　　桔烟沉浸在回想动作中，忽有声音响起，她猛然一惊，身体微不可察抖了抖。待看清来人后，有些意外。

　　宋勉双手抄着裤兜站到她身旁，垂眸盯着地面。桔烟以为他在看球，却听他说：“手烫伤的地方，好了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关心。桔烟客气回答：“已经好了，谢谢关心。”

　　“有没有留疤？”

　　“没太注意。”

　　“我家有祛疤药膏，据说是祖传秘方，需要的话，我拿给你。”

　　桔烟静默，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要冒着寒凉的夜风跟她谈论祖传秘方的话题。

　　看她不说话，宋勉接着补充：“我小时候烫伤过手背，就擦这个药膏抹好的。”

　　“哦。”

　　桔烟敷衍一声，捡回足球。掏出手机播放示范视频。

　　宋勉斜睨过来，看到手机画面正是自己，不由轻笑出声，“师姐，我就站你眼前。”

　　放在跟前的老师不要，反而一遍遍倒放视频。

　　宋勉默默在心里评价：无趣。固执。一板一眼。

　　他伸手覆住手机屏幕，桔烟抬头，看到男生似笑非笑的眼：“我可以教你。”

　　桔烟的思维还停留在视频，她心不在焉回答：“我还是想自己领悟。”

　　宋勉自嘲地轻嗤一声，退后一步做好安静的围观群众。

　　或许因为宋勉在场，激发出桔烟的好胜心，她竟然成功了一次，皮球跃到半空，她兴奋转过脸，轻声问：“我做到了？”

　　宋勉借着昏黄的灯光打量她。女孩因为惊喜而睁圆的眼睛波光荡漾。他的心忽然又软又暖，像阳春三月的微风拂过。他温柔笑笑，声音坚定：“嗯，你做到了。”

　　桔烟笑了，开怀中含着羞涩，如同黑暗夜空乍现的烟火。

　　宋勉沉溺在女孩笑颜，没有听到她的问话。桔烟用手指叩醒他，试探地问：“你还能教我吗？”

　　她清澈的眸子沉静安宁，就好像他应与不应，于她都毫无影响。他答应，她便少花一些力气；他不应，她便继续练上千百遍，总有娴熟的一天。

　　宋勉本想借机拿乔，转念又想，万一她真的转头就走怎么办。

　　他吹起额前碎发，无奈叹气：“本来我还要跑步，但没办法，谁叫我这么助人为乐。”

　　他俯身捡起足球，将动作重复一遍，耐心为她讲解：“第一个动作你做到了，看上去还是有些摸不透原理，我再多讲几句。其实是着力点的问题。你的重心放在脚尖，力量有限，随着下滑只会越来越弱，真正的重心应该放在这里——”

　　他蹲下，手指隔空比量她前脚掌的位置，从下往上扬起脸看她，“前脚掌向下划四十五度，球自然会借力滚到你的脚尖。”

　　他的动作语气无比认真，像极了一位严谨负责的老师。他站起身，黑眸锁紧她，沉声命令：“再来一遍。”

　　这是桔烟初次窥到他严肃的一面，没想到他平常一贯平易近人，认真起来还真叫人心头一紧。

　　桔烟先前已经成功一次，加上他的点拨，动作已然驾轻就熟。宋勉赞赏点头，接着讲第二步动作：“球到脚尖之后，向上踢，力度要适中。踢得太高，动作不连贯；踢得太低，又会不优美。重点就是足球升空的高度与你腿部的动作，节奏要一致。”

　　他演示之后，桔烟接过球。顺利把球颠到半空，她的腿没来得及划完整圈，球已经落到地上。

　　第二次她用力将球抛高些，抬起腿空等几秒，球才下落；第三次她量好目标高度，球落下来时，她的腿却反应慢了，恰好砸在她划了半圈的小腿上。

　　宋勉在一旁皱眉，这姑娘平时看上去冰雪聪明，谁能想到一跟运动沾边就立刻变笨呢。

　　反复几次，桔烟已累到呼吸急促，她双手撑着膝盖休息片刻，想要继续练习时，宋勉从身后走来，轻轻拍拍她的头：“先到这里吧。回去先单独练习这个动作。”

　　他抬起腿在空中划个圆，“一定要练得快又准。”

　　桔烟眺望四周，夜跑的人不知道什么时间离开的，偌大的操场只剩他们两人。她同意了宋勉的提议，抱起球返回寝室。

　　宋勉捞起地上的外套，状似无意问：“明天还来吗？”

　　桔烟点头：“嗯，这周是每天都要来的。”

　　宋勉将外套搭在肩上，和她并肩往回走：“那好，明天晚上我来检查你的练习成果。”

　　桔烟担心影响他的生活：“你不用特意过来的。我总会有练成的一天。”

　　他轻笑：“用你笨鸟先飞的方法？”

　　桔烟没说话。他瞄一眼她的侧脸，轻松地说：“我其实是为球队考虑。你想，校队球员看到一群活力四射的女孩子，脚下即使跑不动了，为了面子，也得咬牙坚持啊。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你们就是鼓舞军心的伟大存在。”

　　桔烟轻笑出声，笑容皎皎，比满月更明艳。宋勉逗笑了女孩，心下得意，一路讲着贫言贫语来到八栋女寝楼下。

　　“我到了。”桔烟停下脚步望着他，眼眸摇漾细碎星光。

　　“那你上楼吧。明天去操场微信我。”宋勉一边穿外套一边嘱咐她。

　　“你还要往前走吗？住十一栋？”桔烟望向北边。她记得新生好像住在南片。

　　“嗯，对。”宋勉模糊应着。他住五栋，刚刚正好从门前经过。

　　目送桔烟进了门，他才转身返回来路。

　　~~~

　　回到宿舍，气氛正酣，他把烟放到桌子上，老雷撕开烟盒，抽出一颗递到他面前：“来一颗？”

　　“我不抽。”宋勉嫌弃皱眉，躺到自己床上，“染得衣服都是味儿。”

　　宿舍四人，除了宋勉，其他三个都是烟民。好在他们都算自觉，起码不会在宿舍吸烟。

　　老雷拿着烟往外走，走到门口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你们有没有觉得，章桔烟的名字和她的人，特别搭？”

　　宋勉心下一动，眼前浮现出女孩的眼睛，漆黑的瞳仁，澄澈中总是笼着薄雾，当她笑起来，大雾消散，橙光满天。

　　老三和顾振东没空了解老雷的诗意情怀，正在为班上的两名女生争执不下：

　　“苑夏这种第一眼美女才更令人惊艳吧。”

　　“我觉得林雨邻家女孩的气质，很是耐看，经得起岁月的检验。”

　　“苑夏那张脸和前凸后翘的身材，放到娱乐圈也不差。”

　　“林雨去演平凡灰姑娘也很贴合啊。”

　　“章桔烟......光看脸的话，精英、御姐非她莫属。就是不知道性格，真的跟外表一样冷吗？”

　　两人齐齐转头，目光聚焦在全场唯一与话题中心人物有过交集的宋勉身上。

　　“她呀，”宋勉双手垫着头，女孩一次次捡球的画面飘过眼前。他扯开嘴角，合上眼帘说：“笨笨拙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