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界》宜澄

5、旧梦(4)

　　第五章

　　“每次说话嘴都很臭，你一定从来没有刷过牙。”桔烟见怪不怪，冷静反骂。

　　那边低笑一声，安静几秒后，传来酒瓶磕在地上的声音。桔烟听到他的喉咙吞咽液体咕咚咕咚的声响，终究还是劝他：“如果你不想第二天在醉汉拘留所醒来，你可以尽情喝个够。”

　　对方没有理会，自顾自吐露醉话：“刚才下课后，有三个白皮猪当面嘲笑我的口音。一个说像海水一样咸，一个说像掉了毛的中国鹦鹉，最后那个更狠，直接说我像极了引人发笑的小丑！操他妈的。”

　　“你又何必把路人的话放在心上。”

　　“呵”，那边轻笑，凉得好像深冬清晨的雾气，凝在睫毛幻化成冰，“我从来都不是善罢干休的人。我在他们车胎前洒了一片钢钉，现在我就坐在停车场出口，等着听轮胎嘭地一声，爆破。就像烟花升空。”

　　桔烟吸一口气，指甲深深掐进手掌。

　　那边继续吞下酒精，声音突然变得温柔，“还有钱吗？我刚拿到这月的生活费，老头大方的很，给了足足五千英镑。”

　　“你不需要用这个羞辱我。如果你再胡言乱语，我挂断电话了。”

　　哗啦，酒瓶猛然爆破，桔烟的耳膜有几秒的麻木。恢复听觉时，只听那人阴沉地说：“看不起我了？觉得我没利用价值了？你接近我，不就为了宋建宇？你最好乖一点，我这个宋建宇的私生子身份，才有可能帮助你。”

　　桔烟重重挂断电话。将滑落额前的头发拂到脑后，长长舒了一口气。

　　她在外面多待了一会儿才回教室，李栀凑过来，暧昧笑着：“你的神秘男友？”

　　桔烟不想解释太多，勾勾嘴角没有说话。

　　~~~

　　下午六点，宋勉躺在床上打电话：美女，生日快乐，永远十八。”

　　“让老宋亲手给你煮碗长寿面。”

　　“他竟敢说没空？那必须得让他给你买包了。”

　　“嗯，十一肯定是要回家的。”

　　“我吃得饱穿得暖，您就别惦记了，净瞎操心，小心长皱纹。”

　　“就这样吧，我还有课，不说了。一定记着吃面。”

　　打完电话，他立即发出一个祝寿红包才算安心。然后他发现通讯录根据手机号码自动推荐了桔烟的微信给他。

　　她的微信同她的人一样，一板一眼，沉静寡言。昵称就是真实姓名，朋友圈一片空白，没有照片没有文字。只有头像沾了点年轻女孩的气息——满架明艳的花朵开得荼蘼，热烈地直冲他的眼眶。

　　宋勉愣了一瞬，没有深想，任那冲击一晃而过。随后他点下添加新朋友。

　　心跳莫名有点快，手脚似乎已无法安放，他攥紧手机，埋头在寝室来回踱步。

　　两分钟，没有反应。三分半，依然安静。五分钟、八分钟、十分钟过去了，屏幕一次次被点亮，手机却始终没有丝毫响动。

　　他放下手机，胸口好像被人塞进一团棉花，闷得不像话。

　　在寝室走了几圈，宋勉渐渐冷静下来。他把胸口的郁结解释为“漂亮女孩对我的魅力视而不见产生的心理不适”。

　　球友嘻嘻哈哈推门进来，邀他去踢球。眼看时针将要指向七点，宋勉拒绝了他。球友不依，推着他就要往外走，宋勉的手机恰到好处响起来。

　　球友停下动作，耳朵凑近手机，听筒里流出山泉般清凛的女声：“……我在学校东门等你。”

　　宋勉嘴角翘上了天，还未结束通话，腾的一下跃到半空。球友很上道，带着欣羡的目光离开了。

　　时间紧迫，他匆匆对着镜子抓了抓头发，庆幸自己中午洗了头，看上去清爽干净。穿上新买的棒球服外套，英俊潇洒，玉树临风。

　　完美!他吹了声口哨，快步下楼。

　　~~~

　　槐大东门人流如织，学生在欢声笑语间自由地来往穿梭。天边残存最后一片火红，将少年少女的脸映得柔美朦胧。

　　目光穿越人潮，宋勉一眼就看到了章桔烟。

　　她背影窈窕，长发如瀑。上身披了一件黑色的针织衫，裹着浅蓝牛仔裤的双腿匀称笔直。明明是最朴素的打扮，却惹得路人目光流连。

　　听见一声清咳，桔烟回头，男孩站在她的身后，挡住她大半身体。笑着问她：“师姐，等很久了吧？”

　　桔烟摇头：“没有。我刚到。”

　　她提步先走，宋勉自然而然地跟上。街上人声喧哗，她说话多用了几分力气：“这条街上有一个手机维修店，不知道能不能修苹果，我们先去问问好吗？不能的话，再想别的办法。”

　　宋勉没有告诉她，苹果有专门的售后服务店。只像个乖顺的大男孩，听话点点头。

　　他的态度比想象中随和，桔烟心头一松。其实她暗暗想过，万一对方看不起街边私人小店该怎么办，没想到这个男孩子还挺好说话的。

　　毗邻高校的小吃街正是生意火爆的时间，家家门口挤满了排队买饭的学生。空气中飘满各种食物的香气，小吃店老板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桔烟很喜欢这里的烟火气。

　　路段狭窄，人流如织，容不下两人并肩行走。宋勉自动后退一步，让桔烟走在自己身前，他则双手抄兜，落后于她半个身位，恰好把她挡在内侧。

　　人潮拥挤，不时有人拨开他匆匆越过，像海里胡乱穿梭的鱼。他不太适应这种嘈杂拥挤的环境，侧眸看一眼桔烟，她倒是一幅安然自得的表情。

　　晚风吹起她的头发，在他臂膊划出弧线后飘飘落下。宋勉看见女孩白皙的耳垂镶嵌着一枚朱红小痣，像朱砂打翻在无垠雪地。朱红小痣随她的脚步上下跳跃，宋勉焦躁不安的一颗心蓦然安定下来。

　　两人默默走了一段路，路旁巷子忽然冲出一辆疾速行驶的电动车，外卖小哥一边高喊着让路，一边见缝插针，七拐八扭专挑人群中的空隙走。

　　电动车对着桔烟直冲而来，她愣在原地，左边是行人，右边是摊位，简直退无可退。电光石火间，宋勉拉住她的手腕向后拽了一把，欺身挡在她身前，把她塞进两个摊位间的狭小缝隙中。

　　电动车响着铃走远了。桔烟抬眸，依次看到男生隆起的喉结，泛青的下巴，挺直的鼻梁，然后是他晶晶闪亮的双眼。宋勉关切望着她：“师姐，没碰到吧？”

　　桔烟向他感激一笑，道谢后说没有伤到。

　　宋勉放她出来，道路渐渐变宽，两人恢复并肩而行。他自然而然跟她聊起天，语气熟络的像认识很久的朋友，“这条街有什么来历么？”

　　“这条街名叫琢玉街，原来的店铺大多以书店为主，近两年个体私营小书店日渐衰落，琢玉街慢慢就变成了小吃一条街。”

　　她的声音低下去，眼前浮现出刚上大学时，没课的日子，她经常在小书店，沉浸在一叠叠或有名或冷门的书籍里。

　　宋勉观察很敏锐：“师姐是不是感到惋惜？”

　　桔烟淡淡一笑：“新旧交替很正常，没什么好可惜的。再说现在有旧书网站，它们都会各得其所的。”

　　宋勉赞同她的看法：“与其流连往日光景，倒不如顺势而为。”

　　此时的宋勉不会预料，道理说出来简单，有些事情却无法顺其自然。不久后他面对爱情头破血流，却偏偏不懂迷途知返。

　　桔烟听到他的话，有些惊讶。眼眶微微睁大。

　　宋勉看穿她的想法，揶揄笑道：“怎么？我不像有这种境界的人？”

　　他的眼睛又弯成了小鱼摆尾的模样，温和凝视她。可能是他带笑的眼睛，抑或者是他含笑的声音，桔烟的脸微微发烫。

　　宋勉没有逼她回答，走近一个摊位，嘴里还招呼她：“咱们吃顿小烧烤呗，一直等着师姐找我，这个点还没吃晚饭。”

　　他怡然自得寻了个空位坐下，桔烟只好跟上，脚下小心避开扔了遍地的餐巾纸，寻摸片刻，才坐在一张相对干净的凳子上。手脚紧紧束在一起，嘱咐他：“我吃过晚饭的，只点你自己的就好了。”

　　宋勉拿着菜单，眼睛却在偷瞄她。夜市常见的圆面塑料凳，她只坐前三分之一，双脚紧紧并在一起，手肘也向内收，姿势局促，仿佛四肢被胶水黏在一起。

　　他噗地笑出来：“师姐，放松点。这里不是庭审现场。”

　　桔烟蹙眉：“这里好多油。”

　　桌子反着油光，凳子最外圈磨得黑而发亮，地面满是斑驳的油污。被她一说，宋勉也没了食欲，放下菜单，又沿路去找相对干净的餐馆。

　　等他找到合心合胃的一家，两人已经在街上漫步了一个小时。桔烟看看手表，再看看细嚼慢咽吃得认真的宋勉。

　　“你可以快点吃吗？我们已经出来一个小时了。”连不到一公里的手机维修店都没有走到。

　　宋勉挑起几根牛肉面，配合地点头，嘴上却依然慢条斯理。捱到他吃完，又过去了半小时。

　　两人从餐馆出来，桔烟决定，不再跟随他的节奏。任他在后边发现了什么新奇玩意儿，她都没有停下脚步。

　　不到十分钟，抵达目的地。桔烟推开玻璃门，用眼神示意酒足饭饱懒洋洋的男生快些进门。

　　宋勉终于走到她面前，却没有进店。反而左手放在桔烟右手上方，同她一起拉住门把手，带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