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界》宜澄

18、梦回(4)

　　出租车向前疾驰，街边灯牌依次亮起，七彩霓虹交相辉映，宋勉却只看得见桔烟清浅苍白的脸。仿佛受到蛊惑一般，他情不自禁抬起右手，抚上女孩柔软的脸颊。

　　他的动作轻柔而迅速，几乎是刚刚碰到就离开，快得像一滴水珠滑落。桔烟微微睁大眼，有些惊讶地迎视他，男孩眼中的着迷来不及遮掩，深得浓得像泼不开的墨。

　　桔烟心上一颤，绷紧的弦铮然断开，饶她平时再冷静理智，跌进那样一片深情的海里，大脑也逃不过一片空白。她下意识躲开他的眼神，扭回头正视前方，极力想把他的眼神连同带来的震撼一起抹去。

　　宋勉看出她逃避的神态，反而多了几分把握，如果她对他没有一点特殊的情绪，为什么要逃呢，只不过是她还没发现罢了。心上一松，也就多了存心逗弄的意味。

　　他悄悄移动肩膀，靠近女孩耳边，轻声呢喃：“师姐，怎么办，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

　　喜欢到，想变成她耳后的红痣，与她共为一体，永不分开。

　　女孩没有回应，只有微微颤动的肩膀泄露出此刻的情绪。

　　出租车停在八栋女寝楼下，桔烟拎起包，头也不回下了车。男生的轻笑被关在车门之后。她没有着急上楼，站在树下，任春夜的柔风扑面吹来。不知躲在哪个角落的流浪猫，百无聊赖，一声高过一声的叫。

　　它也想要陪伴了？桔烟默默想了片刻，才转身上楼。

　　出租车里，驶出一段距离的宋勉，目光还没从后视镜移开。司机看到他恋恋不舍的眼神，笑问：“看情况，哥们儿还差点火候。”

　　宋勉语气笃定：“不急，早晚的事。”

　　~~~

　　桔烟放下行李，想起在出租车上接到的顾老师的电话。

　　她认识顾老师极为偶然，有一段时间很需要用钱，她在一个画手兼职网站发布了寻求兼职的信息，本来没报希望的，没想到真的有人找来，经过几次顺畅的合作后，顾老师有些小活儿都会联系她。

　　这次要接的画稿，顾老师只是中间人，给了她另一个电话。通话最末尾，顾老师含笑告知她，对方是槐城最知名的童书出版社编辑，如果桔烟提供的作品出彩，那么在童书插画界算是重要的背书了。

　　毕竟是还没出校门的学生，被有话语权的业内人士看中，桔烟喜出望外，一时忘记最关键的问题——出版社一般都与固定的知名画手有合作，对方为什么会找名不见经传的学生来画呢。

　　电话顺利打通了。

　　压制着翻腾的喜悦挂断电话后，桔烟抱过小布偶，双手捏着布偶鼓鼓的脸颊，来回揉搓了几圈。这样还不够，她的额头抵住布偶，眼睛溢出的神采比灯光还要闪亮。她噙着笑低语：“终于熬出头了，好开心啊好开心。”

　　直到电话铃声响起，她才不得不平静下来。电话里熟悉的男声清润好听：“师姐吃晚饭了么？”

　　她随口回答没有。

　　电话那头哼了声，“我就知道你不会听话。”顿了顿，有点无奈地说：“给你买了粥，下楼来拿。”

　　桔烟一愣，缓步走到窗边，依旧光秃的枝桠下，宋勉朝她举了举手里提的保温桶。

　　桔烟迟疑：“我...不是很饿，你可以自己……”

　　话被打断，男生投射的目光和他的语调一样，变冷几分：“要么现在下来拿，要么我直接送上楼，你选一个。”

　　桔烟只好下楼，停在宋勉面前。

　　藏蓝色的夜空下，男生冰冷的面色缓和几分，却还是不悦盯住她：“我记得有人向我保证会好好吃饭的。”

　　桔烟赧颜，“刚刚有点事，忙起来就忘了。”

　　宋勉猜大概与出租车上接到的电话有关，便不再深问。把保温桶放到她手上，认真叮嘱：“现在、立刻、马上回去吃掉。”

　　桔烟拧开盖子，热粥的甜香气息扑鼻而来，热气缥缈升空，白蒙蒙的笼罩在两人之间。桔烟盖回盖子，若有所思端详男生，隔着雾气，宋勉原来冷厉的脸色柔和了几分。

　　一个之前从未发生过的想法忽然生出，桔烟却瞬间确定了。她抱着保温桶，问：“周五晚上有空吗？为了感谢你接我出院，我能请你吃个饭吗？”

　　宋勉眼睛顿时像被火把擦亮，他扯开嘴角一笑，“这么点小事儿……”

　　如果仔细观察，会看到男生脸上浮起一层浅红。

　　他躲开女生认真注视的目光，瞟一眼地面，食指刮了刮鼻尖，让自己稍微镇定一些后，声音悦耳笑着回答：“有空啊。”

　　仿佛传染了男生的紧张，桔烟不自觉站直身体，又不自觉舔了舔唇，“那......那你有想吃的吗？”

　　原谅她，也是第一次主动约男生吃饭。

　　宋勉目光停留在她的唇间，面上的浅红晕成了深红。他很快移开目光，凝视着桔烟漆黑的眼眸，“悉听尊便。”

　　~~~

　　在这座北方的城市，春天永远快得只有一眨眼的工夫。当周五到来的时候，桔烟已经把大衣换成了衬衫，只是两三天而已，气温如同坐了火箭，嗖嗖升高。

　　宋勉穿得更加夸张，他甚至穿上了短袖T恤，浅麦色的手臂露在外头，本就引人瞩目的身材，更惹得女生连连回看。

　　桔烟驻足片刻，刚要上前，却见一袭粉色奔向宋勉。她认出那是苑夏。

　　苑夏侧颜的笑容甜美温柔，她对着宋勉说了一番话，宋勉蹙着眉头，满脸不解。苑夏踮起脚，向下摆摆手，貌似在示意他身体放低。宋勉眉头仍未松开，还是听从她的指挥，稍稍低了头。

　　桔烟淡淡移开目光。

　　原来梧桐树的叶子已经巴掌那么大了。

　　观察完梧桐树叶，桔烟顺着目光滑过树干，当目光巡游到树干中央时，有只手掌横空伸出，拍了拍她的头。

　　桔烟抬眼，撞进宋勉漾着笑意的双眼，他轻快地说：“我们走吧。”

　　桔烟点点头，余光扫到找他说话的姑娘，此时僵硬地立在原地。

　　琢玉街依旧是川流不息的景象，眼看宋勉毫不犹豫地奔着街边小吃店过去，桔烟拉住他，“不用替我节省，一顿饭我还是可以负担的。”

　　宋勉垂眸，看着女孩白皙纤长的手指贴在自己薄薄的皮肤之上，那一小块被她触摸的区域，像有蝴蝶振翅擦过，留下轻而痒的触感。

　　他迟迟没有回应，桔烟松开他，“南门有一家烧烤小酒馆，环境还不错，你没有意见的话，那我们……”

　　“没问题。”宋勉迅速答应。天知道他多希望这顿饭能吃到凌晨十二点。

　　两人转身朝南门方向走。

　　走了没多远，迎面碰到两个熟人。何梅颖步伐急促走在前面，安丽华落在后面小步追赶，嘴里急切地小声解释着什么，听起来依稀在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是我……”“梅颖你慢一点……”

　　何梅颖果然停下脚步，却是因为看到了桔烟。她嘴角牵起一抹凉薄中夹带讥讽的笑，还没来得及吐出冷言冷语，她先看到了桔烟身旁的人，讥笑顿时定格在唇角。

　　她上下打量着宋勉，如同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反复确认不是她视力问题后，她望向桔烟的眼神更复杂了。

　　安丽华随之也看到了桔烟，她想打招呼的手臂举到半空，小心翼翼看了看何梅颖冰冷的侧脸，犹豫着放下手，只动了动嘴巴，无声朝桔烟笑了下。

　　桔烟朝她微微点下头，余光扫过何梅颖，不带任何停顿地继续朝前走去。

　　宋勉跟在桔烟身后，听到身后传来女孩压低的问句，“梅颖，桔烟和足球队长是在一起了么？”

　　何梅颖怎么回答的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宋勉听到“在一起”三个字，心脏瞬间盈满了漫天的泡泡，轻轻悠悠地荡啊荡。

　　他压下飘飘然的心绪，扭头瞄一眼桔烟，跟着女孩耳后小红痣摇摆的节奏，装作不经意地问：“师姐的男朋友还是远在他乡吗？”

　　桔烟没有反应过来，茫然回想着他的问题。宋勉却理解成她不想多说满心维护的姿态。

　　他拿眼尾瞥她一眼，冷哼了声，“女朋友住院了都不出现，算什么男人。”

　　桔烟这才了然他的问题，这边刚想编出一个合适的解释，又听男生忿忿低语，“那个人就那么好？什么都不用付出，就得到你一心一意地对待？”

　　他的语气分明是不服气的。

　　然后，他叹气，“如果我出现得早一些就好了。”

　　早一些出现，早一点遇见，那么被一心一意对待的幸运之人，会不会就是自己。

　　他自言自语式的憾叹随风飘进桔烟的耳朵，心脏毫无预兆停了一拍，她转头凝视男生侧脸，恰好他也转过头来，四目相对，心脏毫无预兆停了两拍，桔烟匆忙移开目光，脸色佯装镇定，失序的心跳却无论如何都忽视不了。

　　酒馆的招牌很快出现在视野之内，有人的电话却不合时宜地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