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界》宜澄

17、梦回(3)

　　第十七章

　　桔烟看着手边一沓红色的钞票，有点头疼。

　　几分钟前，宋勤扔下它们，一言不发离开。周围同样吊着点滴的病人，投来探究的眼光，桔烟心里叹口气，把钱卷起来塞进口袋。

　　她仰头数着药水滴下的速度，心里猜测宋勤大概是世界上还钱速度最快的人。短短三天，两千块钱就回到她手里。

　　桔烟猜不出来他做了什么，也不想去猜。宋勤最高的行事准则就是没有准则，一切随心，随他开心。

　　他做出任何有违常理的事情，桔烟都毫不惊讶。也正因为如此，抽身而退摆脱他，似乎成了一件不可能实现的事。

　　桔烟却不在乎。宋勤目前要的是她身边不能出现其他男人，这对她来说很容易，开启一段感情不在她计划之内。无欲则刚，宋勤不会有拿捏她的机会。

　　思绪翻飞间，门口有人说话打破寂静：“看我说对了吧，她不在病房，一定就在输液室。”

　　伴着俏皮的声音，李栀笑着走进来，朝桔烟挥挥手。桔烟回以微笑，却在看到李栀身后的男生时，笑容凝滞在脸上。

　　挺拔高大的年轻男人在哪里都是目光焦点，桔烟明显察觉，自从他进来后，满室的枯寂顿时变得鲜活。就像初春抵达那天，树木萌发的第一棵新芽。

　　他一脸严肃走过来，目光紧紧锁住她的脸。

　　桔烟与他对视一秒，随即平淡地移开，转而去和李栀说话：“怎么找过来的？”

　　李栀把保温桶递到她面前：”多亏我冰雪聪明。“她扭头对宋勉笑笑，”我俩先去的病房，没找着你。宋队长可急坏了，直嚷着去广播找你。还好我昨天听见医生说一嘴，今天输一瓶就出院。就直接带他来这了。“

　　宋勉清咳一声，睇住她带笑的双眼，问：”章桔烟，你好些了么？“

　　桔烟还没说话，李栀先睁圆了双眼，她指着宋勉，表情惊异：”你你你，什么时候开始直呼师姐大名的？“说完，她觉得哪里不对劲，“不对啊，你刚刚还叫我师姐的。“

　　最后，李栀得出一个重要结论：“你对两个师姐区别对待！“

　　宋勉勾唇，脸转向李栀，眼还是望着桔烟，闲闲回答：”师姐有很多，她却只有……“

　　”李栀，你坐。“桔烟蓦地打断他，拍拍身旁座位。

　　宋勉忽然轻笑出声。

　　李栀看看端坐的桔烟，再望望悠哉的宋勉，小声说了句：”感觉你俩怪怪的。“

　　宋勉俯身，抢先一步坐在桔烟拍过的椅子上，大言不惭地说：”是不是怪般配的。“

　　李栀噗哧笑出声：“还真是厚脸皮。”

　　桔烟略显苍白的脸蛋也浮起笑容。

　　他正大光明说出来，反而把暧昧气氛打破了，同时也消弥了李栀的猜疑。她摇摇手：“你装得还挺像，差点被你唬住。我就说，怎么可能呢。我们桔烟不会喜欢小弟弟的。”

　　宋勉笑容噙在嘴角，变淡了些。良久，他一口气吹散额前碎发，一脸郑重：“其实我身份证上的年龄少写了三岁。今年正好二十三。”

　　桔烟浅笑摇头。李栀却很容易就中计了，她迈到男生跟前，仔细端详：“你长得好嫩哦。”

　　桔烟忍不住拍拍李栀，无奈提醒：“不要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下次他说是中国首富，难不成你会认为他姓马？”

　　一席话使周围听到的人同时笑起来。

　　宋勉没有笑，他余光瞥见吊瓶内的药液已经见底，直接叫来护士。

　　护士处理好针口，从口袋抽出一张出院单递给桔烟，告知她：“找主治医生签字后就可以出院了。”

　　~~~

　　三人返回病房，刚拐进楼道，李栀接到一个电话，家里替她找的实习工作有了初步进展，牵线的亲戚约她和单位领导吃饭。她先离开了。

　　宋勉抱着保温桶跟在桔烟身后，亦步亦趋走进病房。

　　病房是三人间，靠窗的病床放着桔烟的东西，另外两张床位空着。桔烟从床底拖出洗漱用品，一件件整理好，收进宽大的帆布包里。

　　她像只蜜蜂，只顾埋头东奔西走。宋勉把保温桶放在床头小柜上，有些无奈地唤她：“章桔烟，你先来把饭吃掉。”

　　桔烟把枕边的速写本收进包里，头也不抬回答：“我现在吃不下。”

　　两个小时的点滴让她有些疲惫。药水里好像加了抑制食欲的成份，她一点都不觉得饿。

　　宋勉长腿斜倚柜子，臀部支撑在柜角。双臂虚环在胸前，眼神透露出担忧：“章桔烟，你又瘦了。”

　　桔烟手上动作不停，掀起眼皮瞧他一眼，男生窝在角落，肩宽腿长，双腿伸展开来，轻易就超过了大半张病床的距离，更显得床头柜渺小脆弱。

　　桔烟看不过，走到他身前，手臂绕过他的腰，挽救了一瓶被他挤到柜子边缘的护手霜。顺便提醒男生：“你还是叫我师姐比较好。”

　　女孩细白的手腕从他眼底掠过，两人距离很近。初春的阳光穿过玻璃，折射在雪白的床单上，细小的尘埃在空中飞舞，躲进桔烟漆黑的发间。一切好像鹅毛，暖绒绒的。

　　宋勉弯起眼尾：“叫回你师姐也可以，”他拎起保温桶，“先吃完这桶饭。”

　　他使用的量词略微奇怪，逗笑了桔烟，她的脸色因为笑容生动了几分。她手上折起毛巾，声音轻快了些：“放那里，一会儿就吃。”

　　她妥协了一寸，宋勉也不再进尺，维持着先前的姿势，看桔烟四处收罗。在这春日慵懒静谧的阳光中，宋勉忽然生出一股错觉，眼前场景犹如往日重现。他和桔烟仿佛已经共同生活很久，她是甘愿为他操持家务的妻子，他是为家遮风挡雨的丈夫。

　　他的心好像同窗外的飞絮一般，轻飘飘地，沉溺在醉人的春风里。

　　楼道忽然传来一个女生的哭腔，她在一遍遍反问年龄大小是否真的重要。宋勉从沉醉中惊醒，耳边自动响起李栀的话——我们桔烟不会喜欢小弟弟的。她理直气壮的语气像极了魔音循环，声声回荡。

　　桔烟正在四周环顾，检查是否有遗落的私物，忽然听到宋勉开口：“你真的不喜欢年纪比你小的男人？”

　　从声音听上去，他在忿忿不满，含着半分不服半分委屈。

　　桔烟的思维还在搜索病床四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机械地望向声音来源。

　　宋勉单手托起保温桶，另一手拧开盖子，小米粥的香气溢出来。宋勉舀起一勺，嘴里振振有词：“弟弟有什么不好？弟弟可以教你练球，可以送你回家，可以带玩游戏，就连喂饭，都可以。”

　　他嘴巴不停，脚步也没停，踱步至桔烟身前，勺子送到她的嘴边：“你不吃，我不放。”

　　桔烟凝眸打量男生。他耳廓淡红，扫她一眼后迅速移开目光，在别处停半秒，又重新聚回她的瞳孔，眼神写满执拗。

　　她不知道宋勉心底也在打着鼓，不知这贴赖皮药有没有效。

　　桔烟心底叹口气，接过保温桶和勺子，坐到床上，一口一口吃起来。

　　宋勉这才笑了，从病床上拿起出院单，语气欢欣：“还有一样好处忘了说，弟弟有双得天独厚的大长腿，专为师姐跑腿。“

　　不等桔烟回应，男生迈开长腿，三步走出病房。桔烟轻抿一口粥，密密的睫毛垂着，看不清眼底情绪，只有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分明。

　　宋勉去时如风，来时如电，行动力迅速。粥还没喝一半，桔烟就听到他的脚步声。

　　他带着薄汗跨进门，把两张纸递给桔烟，第一张是医生签好字的出院单，底下一张是转诊单，空白处有几个龙飞凤舞的字，后面还标记着勾和叉：
　　冷ⅹ
　　硬ⅹ
　　辣ⅹ
　　咸ⅹ
　　油炸ⅹ
　　温热√
　　清淡√
　　软烂√
　　易消化√

　　宋勉看着女孩纤白手指间薄薄的纸张，想起他站在医生办公桌前，紧张地问日常注意事项时，主治医生和另外几个医生调笑道——“现在的小年轻，特别擅于表达关心表白感情，不像我们那个年代，有什么话都要藏着掖着，不好意思说出口。小伙子，你对象没事儿，回去后多注意饮食，没什么大问题。 “

　　他又央着医生说得详细些，当下拿了笔一样一样写在纸上，少不了又得到一番评论：“这小伙子长得精神，心还细，你对象捡到宝啰。“

　　【对象】
　　宋勉咂摸着这个词，心头好像淋了一盆蒸腾腾的热水，升起缭绕的烟雾来。

　　他摸摸鼻子，望着桔烟的眼帘，欲盖弥彰的解释：“医生说要这样吃。“

　　桔烟低头看单子，没发现男生神情不自然，只听他又说：”师姐你要谨遵医嘱知不知道。“

　　她认真把单子对称着折起来，放进衣兜里，抬眸汇上男生的眼：“谢谢你。“

　　宋勉眉头轻蹙一下又很快松开，他压低身体，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师姐你再多说一个谢字，我发誓我会亲你。“

　　男生声音清越动听，像泠泠泉水，砸在她耳朵边缘。倏忽闪过的一瞬间，桔烟头皮酥麻，有烟花在大脑炸开。

　　宋勉没做停留，话音刚落便绕过她，拎起床上收拾好的鼓鼓囊囊一包东西：“吃好了我们就走。“

　　桔烟扣好保温桶盖子，一圈一圈旋紧，对于异性超越身份超越关系的甜言蜜语，第一次感到为难。

　　~~~

　　两人站在路边，宋勉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快到学校的时候，桔烟接到一个电话，讲完电话后，她明显变快乐了，表情虽然依旧淡淡的，眼神却闪闪发亮。

　　她像一个只在私下得到奖励的小孩，喜悦也是悄悄的。没人分享，捧着的快乐也变得小心翼翼。

　　宋勉的眼神黯了黯，温声问她：“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嘴角上翘的弧度收拢了些，桔烟把吹乱的发丝拢到耳后，凝视前方点了点头，声音有抑制不住的雀跃：“刚刚收到一个工作，有些开心。“

　　她的十指玩着交叉又松开的游戏，声音很轻：”我期待很久的。“

　　她转头望向他，眼尾勾出弯弯的弧线，再次重复：“宋勉，我好开心。“

　　宋勉看着女孩大病初愈苍白浅淡的脸庞，很确定又一次听见自己怦然心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