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延宫秘闻》夜度孤云

44、第 44 章

　　四皇子万安恒一番语出惊人，凌倩依着实吓得不轻。垂了眼一通心理斗争之后，终于抬头淡淡到了句，“这等离经叛道的事，奴婢不敢，还请四殿下嘴下留情。”

　　万安澜似乎料到了凌倩依会矢口否认，笑了笑道，“如兰姑娘不必多虑。倘若我真是那多嘴之人，恐怕你未必能活到今日。”

　　凌倩依知他所说何事，上次在这里偷窥被抓包，之后便无声无息了，似乎这位四皇子当真没说出去。
　　“四殿下如何得知的？”
　　“上次去宁济寺诵经求雨，那小子偷偷将瓜果都装进了口袋，我就瞧出了他心里有人；我随父皇去静延宫赏画，六弟看你的眼神十分不一般，我便明白了他心中那人是你。” 四皇子勾了勾嘴角，一副推理成功的表情。
　　“四殿下既然都猜到了，又何必问我。” 凌倩依终还是承认了。倘若这人有心陷害自己，恐怕自己再怎样坚持也是无用。
　　“呵，谈天嘛，又不是审问。你的心情，我懂。这种悲戚埋在心里，那滋味实在不好受。” 万安恒仰头望了望那弯玄月，深深叹了口气。
　　“你懂？” 凌倩依实在想不出，一个从小锦衣玉食、要什么有什么的皇子，怎会明白她这种无法支配命运的无力感。

　　万安恒瞧月亮瞧了半晌没说话，似是陷入了久远的思绪中。凌倩依也不说话，随着他的眼神抬头望月。只见那细细的一道孤光，被若有若无的云半遮着，无不透着深邃的凄清。

　　“是人就会动情，人间真情大抵都是相似的。” 万安恒喃喃道，跟着没了下文。
　　凌倩依听得云里雾里，却隐约感觉到这位四皇子话中有话，“四殿下，可是有了心上人？”
　　“你有心上人，六弟有心上人，父皇也有心上人，我怎会没有？” 万安恒笑笑，只是那笑容略显苦涩。
　　“那四殿下的心上人，现下在何处？” 凌倩依的好奇心完全被勾了起来。
　　万安恒却不再说下去，只是摇摇头，“总之很远。”

　　话已至此，凌倩依多半也能猜出这位佳人不是已逝就是远离皇城，二人难以得见，竟也感觉到一股忧伤。
　　“可能没有结果，才会牢记于心吧。” 凌倩依感伤道。
　　万安恒笑了，“你这姑娘，说什么都信。就不怕我是骗你的？” 一句话，彻底将方才那伤感的气氛赶得无影无踪。
　　“说不定受骗的那个，是你。”凌倩依梗着脖子，全然不服输。
　　“哈哈，好！” 说着，万安恒站起身，“够机灵，怪不得六弟那么喜欢你。夜深了，早些回去休息吧。现在这时候若被抓到夜不归宿，恐怕不止挨板子那么简单。” 被皇上多看了几眼，凌倩依早已成了众人的眼中钉，不知被多少双眼睛盯着，等待机会落井下石。
　　“好，四殿下也快些走吧，夜深人静地和宫女幽会，被人发现了恐怕也麻烦不小。”
　　万安恒笑笑没说话，转身离开了听音阁。
　　很快，这座废弃的庭院再次恢复了无声的寂静，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

　　第二日清早，辰时刚至，凌倩依便准时起身，去后院打了盆井水，又混了些开水，带上一条干净的白布，推开了万安澜的房门。天气渐凉，一盆温热的洗脸水多少也算一种慰藉。
　　万安澜早已坐在床上读书，见凌倩依进屋，也没太多表示，接了白布擦了把脸，微笑着道了句“多谢”。凌倩依福了福身，也报以莞尔。一切看起来都太过寻常，善解人意的主子，无微不至的丫鬟，一派祥和。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一颗心早已千疮百孔。

　　早膳用过不久，未至午时，静延宫便迎来了皇上身边的管事太监——李公公。李公公表情严肃地转过影壁，手中攥的那卷明黄卷宗，显得格外刺眼。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静延宫侍女如兰德才兼备，丽质轻灵，深慰朕心。着即册封为兰妃，赐宜秀宫为其住所。念其主仆情深，特许三日后搬迁。钦此。”
　　圣旨读罢，李公公一改往日的古板，上前一步亲自搀起凌倩依，“如兰姑娘，打今日起您就是兰妃娘娘了。这三日就委屈您在静延宫了，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
　　“李公公客气了，还烦请帮我转告皇上，如兰谢皇上理解。”
　　“是，奴才明白。” 李公公躬身行礼。
　　一转眼，如兰成了兰妃，“咱家”成了“奴才”。

　　目送李公公远去，如意风一般冲到凌倩依面前，“如兰，你……哦，不对，兰妃娘娘，” 说着，如意夸张地抽出帕子行了个礼，“恭喜兰妃娘娘。” 如意笑得花枝招展，但这句“兰妃娘娘”在万安澜听来却格外刺耳。
　　凌倩依苦笑着推了如意一把，“干什么，肉麻死了。” 如意被推了个踉跄，反而大笑起来，“如兰，你真厉害！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如意抓了凌倩依的手，放在自己脸上狂捏。

　　“如兰，恭喜你。” 万安澜踱步到凌倩依面前，真诚道。
　　凌倩依抬头凝视万安澜，一言不发。对于这句“恭喜”，她实在说不不出“谢谢”。
　　“那个，我去准备午膳。” 如意瞧出了这二人的尴尬，默默退开。

　　有那么一瞬，凌倩依甚至想和如意一起逃离。可她又舍不得挪步子，能与万安澜这样相视而立的时光，屈指可数了。

　　“出去之后，多长点心眼，一言一行都要小心谨慎。”
　　凌倩依点头。
　　“别老回来看我们，免得招人闲话。”
　　凌倩依又点点头。她不敢出声，生怕一个忍不住哭出来。
　　“父皇日理万机，难免脾气差点。你多担待，别违逆了他。”
　　凌倩依深埋着头，喉头一酸，面前土地被一点点打湿，深一块浅一块。
　　“好了，快回去收拾收拾吧，兰妃娘娘。” 说罢，万安澜决绝地转身进屋，反手关上了门。
　　凌倩依瞧着那紧闭的门框，泪水抑制不住地往下淌。而门的另一侧，万安澜缓缓滑落蹲坐在地上，浑身颤抖。

　　接下来的三日，平淡得与往常并无二致。除了如意忙前忙后地帮凌倩依张罗着收拾行李外，主仆三人仿佛回到了起初那般“各司其职”。一日三餐，清扫庭院，凌倩依与万安澜每每见面，都会点头示意，却一言半句旁的话也没有。

　　很快，日头东升西落三转，三日期限已到。
　　这日一大早，天还未全亮，一顶大红的花轿便稳稳落在了静延宫门口。只见那轿子通体大红色彩绸，金线绣出的牡丹、凤凰静静地趴在其上，即使在熹微的晨光中依然闪闪发亮。轿子顶端，金色的四角飞檐微微翘起，半垂的轿帏随风微微摆动，似乎早已迫不及待地迎接新娘子。

　　静延宫偏房，一改往日的“兵荒马乱”。凌倩依端坐在旧木桌前，两眼直直地望着铜镜中那个身着霞帔、头戴凤冠的自己，出了神。
　　从初中起，凌倩依对结婚的幻想就从未停止过。人家姑娘都渴望穿上雪白婚纱，在所有亲朋好友面前说出那句“我愿意”；她则独爱那身传统的红色喜服，坐在洞房中等待如意郎君来掀盖头的那一瞬。如今，价值不菲的喜服加深，准备被正宗的八抬大轿迎娶，可如意郎君，却也即将与自己相隔万里。

　　“找到了！” 如意费力地将自己钻进衣柜的那半个身子抽出来，拿着一盒胭脂小跑到凌倩依面前，“得亏我上次多买了一盒，要不这新娘子惨白个脸，让人家笑话。” 说着，如意用手掌肚沾了些红粉，搓拭均匀后，轻轻涂上凌倩依面颊。今日为了庆贺这大喜的日子，如意昨夜几乎只睡了两个时辰，天还未亮就起身做准备，忙活到现在却依旧精神抖擞，一点也不觉得累。
　　“别急，还有时间。” 凌倩依微微一笑。
　　“不行，不早点打扮妥当我心里不踏实。吉时就是吉时，早一刻玩一刻都不行。” 如意说得头头是道，凌倩依也就依了她。

　　“大功告成！” 如意将凌倩依头上的朱钗微微扶正，俯下身趴在凌倩依肩上，痴痴地瞧着铜镜，“如兰你今天真好看。”
　　镜中之人桃腮杏面、眉黛青颦，确实与那些画中佳人没什么区别。
　　凌倩依笑笑，拍了拍她手背，“等哪天你出嫁了，更好看……对了，主子他……”
　　“主子他整个早上都没出来，不知道醒没醒。” 如意将窗户推开个缝，只见主殿门户紧闭，似乎并未听见门外的忙碌。
　　“哦……” 凌倩依本也不希望万安澜出来送行，可今日走前若不见他一面，心底却又空落落的。

　　吉时未到，新娘子不能上花轿。凌倩依与如意坐在炕上，执手相谈。
　　“我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心眼多些，别什么心里话都说出来。过几日内务府应该会派新的宫女过来，那人是好是歹还不知道，你可要小心。” 凌倩依瞧如意大大咧咧，生怕她被人欺负。
　　如意哈哈一笑，“我小心？她小心才是！兰妃是我的好姐妹，谅她们也不敢拿我怎么样。”
　　“远水不及近火，你受委屈了，我也不能立刻来帮你啊。还是自己小心点为好。”
　　如意塌了腰，“好啦好啦，我进宫也这么多年了，怎么会不知道。也就是跟你，我才无话不说的。”

　　凌倩依当真被最后这句刺中了心弦，一下抱住如意，也不理头顶上那繁复的凤冠被撞得歪斜，“以后有什么困难，去宜秀宫找我。要是实在脱不开身，就找人帮忙传话……” 凌倩依的声音有些哽咽。
　　如意拍拍凌倩依后背，“好好，你别哭了，脸哭花了我不就白忙活了。”

　　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尖利的高喊，“吉时已到，请兰妃娘娘上轿。”
　　两个姑娘连忙松开，如意急匆匆地帮凌倩依扶正了凤冠，复又理了理被压皱的衣角，嘴里嘟囔着“怎么这么快”。
　　凌倩依任由她摆弄，同时也瞧见如意那双眼睛也已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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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读完了白先勇的《孽子》，文笔、故事都十分惊艳，推荐给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