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延宫秘闻》夜度孤云

42、第 42 章

　　午时刚过不到三刻钟，凌倩依便已站到了信德殿前。抬头望了望那朱红色大门，不知怎的，竟觉得比平日里高大了不少。
　　出门前，她还特意从窗缝往主殿看了两眼，生怕与万安澜撞个满怀。好在主殿门户紧闭，万安澜似是在午睡。
　　从静延宫到信德殿，原本不到一刻钟的路程凌倩依足足走了将近三刻。宫中的甬道看似四通八达，却怎么走也走不出四周高耸的围墙。

　　既然已经到这了，便再无回头的道理。凌倩依深吸口气，上前自报家门。
　　“两位公公，我是静延宫的如兰。有事求见皇上，不知可否帮忙递个话？” 凌倩依恭敬道。
　　信德殿的看门太监早已见过凌倩依多次，皇上屏退下人与她在后院赏景作画这事也早已传遍整个后宫，所以对凌倩依一点也不陌生。
　　“如兰姑娘，昨夜皇上处理政务直到天亮才睡下，现下恐怕还在休息。” 小太监弓着身子，笑吟吟道。那语气全然不向对宫女，反倒像在对主子汇报一般。

　　凌倩依一听，不由得松了口气，“多谢，那我改日再来。” 说着就要走，却被小太监叫住。
　　“如兰姑娘，皇上可是一直盼着您来呢。咱家进去瞧瞧，万一皇上醒来了，您又走了，恐怕咱家要遭圣上怪罪呢。”
　　凌倩依从方才到达信德殿到现在，短短一盏茶时间，凌倩依一颗心简直要跳出喉咙，只想赶快逃离这地方。可逃离了又能怎样？多一日的自由恐怕也无济于事。
　　于是她点点头，那小太监兴冲冲地一路小跑消失在了门口。

　　约莫一炷香时间，小太监复又回来，脸上挂着笑。
　　“如兰姑娘，皇上已经醒了，您请随我来。” 小太监右手一抬，让出了一条路。凌倩依道了谢，抬脚迈过门槛，低着头缓缓向内堂走去 。此时此刻，凌倩依觉得自己活像只待在的小绵羊，人家砧板、大刀早已备好，只等她上架。

　　一路经过厅堂、书房，凌倩依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紧张，藏在袖中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就连考大学都不及此。

　　本以为皇上会在后院等她，可敷一走进卧房，便见窗边一张小塌上，皇上正半躺着闭目养神。他眉头微蹙，双眼下方略显青黑，看起来十分委顿。听见响动，皇上立刻挣了眼，撑着扶手笑着起身，那笑容却难掩疲惫。
　　“如兰姑娘，坐。” 皇上抬手指了指窗边的红木椅，复又吩咐小太监，“给如兰姑娘上点茶。” 小太监应声而去，房间便只剩皇上与凌倩依二人。

　　半晌，无人开口。凌倩依盯着青石地面，两手不停拧着手帕；而皇上则靠在椅背上，抬头静静地看着凌倩依，似乎在等什么。
　　“……皇上处理政务辛苦，奴婢就，就不打扰您休息了……奴婢改日再来……” 凌倩依转身就走，却不防手腕被一双大手紧紧握住。
　　“今日与改日，有何不同？”
　　凌倩依犹豫片刻，终还是直直跪在了皇上脚边，“是，皇上圣明。今日奴婢来，正是有事要同皇上讲。”
　　皇上抬抬眉毛，静静等待下文。
　　凌倩依摇了摇嘴唇，低声道，“皇上说的那件事，奴婢同意。”

　　皇上虽知凌倩依前来八成是为此事，却没料到她答应得如此痛快，不由得身子坐直了些，“朕就知道，你早晚都得是朕的人。” 这话说得威严，却隐藏不住那股喜悦。
　　“但是奴婢有个条件。” 凌倩依不温不火地道。

　　敢跟皇上谈条件的，这世上恐怕找不出第二个。
　　“你说，只要朕做得到。” 皇上似乎并无不悦。
　　凌倩依身子俯趴在地上，“还请皇上赐予六殿下免死金牌。”
　　“万安澜？” 皇上眯了眯眼。万安澜虽已被废，但依旧是皇子。俗话说虎毒不食子，君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皇家子孙多少还是有些特权的。自古以来，皇上赐死亲儿子的事，一时半刻并不能举出。

　　“为什么？” 皇上问话言简意赅。
　　“奴婢一定要回答吗？” 凌倩依抬起头，目光倔强，完全没了初进信德殿的瑟缩。
　　皇上瞧了她半晌，忽然轻声一笑，“好，就应了你，赐他免死金牌一块。” 实际上，自从诵经求雨之后，皇上便对这个几乎快要忘记的儿子有些另眼相看了。只可惜当年之事证据确凿，不然连恢复他身份的心都有了。眼下凌倩依以自己的终身大事来换取万安澜的性命，虽不知原因，却也应允了。

　　凌倩依却没想到皇上答应得这么快，惊愕之下，连磕几个头不断说着“谢主隆恩”。
　　心愿达成，皇上心情愉悦得很，当即免礼。起身弯腰去她凌倩依手腕，然而手指触碰的一瞬，那双冰凉细嫩的小手却尴尬地抖了两抖。

　　被皇上这样一碰，凌倩依下意识地想将手缩回，一句“奴婢惶恐”就要脱口而出。可转念一想，既然皇上已经答应赐万安澜免死金牌，自己也理应遵守承诺，成为皇上的女人。于是那双手便僵在了空中，不知该何去何从。

　　皇上察觉到了凌倩依的意图，却一点也不沮丧。直接将她的双手握在自己温热的掌心，一个用力将凌倩依拉了起来。

　　二人对面而站，相距不过一尺。此刻双手相握，像极了彼此深爱的情侣。只是面前这人对凌倩依来说，陌生得很。

　　“明天朕就下旨，让整座皇城都知道，你如兰现在是朕的人了。” 皇上的深情难以抑制地散发出来，凌倩依却觉得别扭。就算是一见钟情，恐怕也没有如此热切的。但她不敢违逆，生怕一个不小心龙颜大怒，只得唯唯道，“还请皇上多给奴婢三日，向静延宫的好姐妹道个别。”
　　“好，朕就给你三日。三日之后，八抬大轿必到静延宫！”

　　踏出信德殿大门的那一刻，天仍大亮，日头当头。凌倩依却觉得无比恍惚，一时不知方才所发生的一切是幻是真。从进门到现在，不过半个时辰，几句话便把自己嫁出去了，凌倩依说什么也不敢相信。

　　两名小太监一直将凌倩依送到内六宫最外围，也不知是奉了皇上的旨意还是阿谀奉承。
　　拜别了两位公公，凌倩依沿着墙根，一路向西。遥想自己大学毕业后的这五年，相亲无数，然而相亲对象要么丑，要么矮，要么不够独立，要么没有共同话题……总之没有一人能入得了她法眼。母上大人总是默默祈祷凌倩依能够钓个金龟婿，然而她独守江边多年，却连一片金光都没瞧见。

　　再看看现在，时过境迁。凌倩依还是那个凌倩依，结婚对象却当属极品中的极品。位高权重，高大俊朗，家财万贯，精通中西文化，又对自己贴心呵护……如此一想，倒还真是讽刺。凌倩依走着走着，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倘若现下有部手机从天而降，第一件事绝对要将这个“好消息”告知母上。

　　凌倩依胡思乱想着，直到静延宫门口，这阵恍惚劲儿仍未退去。
　　转过影壁，只见如意正在打扫院子。如意见凌倩依回来，立马扔了手中扫帚，直接扑了上来，“怎么样？你去找皇上了？”
　　凌倩依没答话，瞥了一眼门窗依旧紧闭的主殿，一路拉着如意回了偏房。

　　“对，我去信德殿了。” 凌倩依关上门，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拿起冷掉的水杯喝了口，仿佛这股透心凉才能真正提醒她一切曾经真实发生过。
　　“那你跟皇上说了？皇上什么反应？” 如意也搬了个凳子坐在凌倩依身旁，八卦地用肩膀顶了顶她。
　　凌倩依倒是平静不少，仿佛方才的高度紧张消耗了所有肾上腺素，现在无比淡定，“没说什么，我答应了他的请求，他很高兴。”

　　如意“腾”的一下起身，在不大的屋里来回踱步，“我的老天……阿弥陀福观世音菩萨……我如意终于要翻身了！”
　　“什么翻身？”
　　“你当了妃子，我自然就跟你去做宫女啊。终于能离开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了！”

　　“但是我没打算带你走。” 凌倩依一句话，正如一桶冰水泼在如意脑袋上。
　　如意笑容僵在半空，干干地问，“为什么？咱们俩姐妹一场，就不能……”
　　“如意，我也觉得对不住你。可是你我都走了，六殿下怎么办？” 说到这，凌倩依的声音不由得低了下去。

　　如意呆坐在板凳上半晌，独自思考着。万安澜对下人算很不错，从不为难，还不时相约一起用完善。一想到万安澜孤苦伶仃地站在这荒凉的院子里，如意也于心不忍。
　　“好吧，那到时候你可不能忘了我啊。” 如意黯然道。
　　凌倩依微微一笑，“我们一辈子都是好姐妹。”

　　整整一下午，凌倩依盘腿坐在炕上靠窗的位置，透过窗缝望向主殿。这期间万安澜除了出来如厕，其余时间均是将自己关在房中。凌倩依瞧着他那落寞的神情，很想出去抱抱他，最终却还是忍住了。
　　时至今日，她仿佛有些理解万安澜的冷漠。

　　未至晚饭时间，凌倩依便再次披了外袍溜出了静延宫，踏着晚霞向内六宫匆匆而去。这一日过得太过“精彩”，差点忘了宫中那个最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