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延宫秘闻》夜度孤云

31、第 31 章

　　皇上一句话，凌倩依登时吓得浑身上下一个哆嗦。九五之尊，无端端地跟一个宫女学画，又相约用膳，亲手剥虾，这言外之意再明朗不过。只是这句话来得太突然，太直接，纵使凌倩依有所准备，却还是控制不住那份惊诧。

　　“奴婢惶恐。” 凌倩依起身，退了两步直直跪下。除了这四个字，她也想不出其他说辞。
　　这一次，皇上倒没再伸手扶她，侧了侧身，正色道，“这么说，你是不愿意？” 这话说得淡然，听不出喜怒。不过被一个宫女拒绝，想来这位天子的心情也不会好到哪去。

　　凌倩依低下头，一言不发。若说不怕，那是不可能的。这里的一切虽都只是虚构的，但当她真真正正跪在当朝万岁脚边时，一句“不愿意”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朕知道了……那你可否告诉朕，为何不愿意？” 皇上耐心地问，话语中透着几分疲惫。

　　凌倩依深吸口气，俯身趴在地上，“皇上赎罪。诗词有云，高处不胜寒。如兰不敢高攀。”
　　皇上忽然轻笑道，“呵，好一句‘高处不胜寒’！朕的妃嫔数十人，她们有谁不明白这个道理？高处也有高处的景致，你就不想瞧一瞧？”

　　“奴婢不敢奢求荣华富贵，只求平平凡凡过好这一辈子。”
　　“所以，在你眼里，做朕的女人，就只有荣华富贵？” 皇上反问，声音有些激动，一双眼湿润发亮。
　　凌倩依登时哑口无言。本想着一路客客气气地拒绝就算了，可万万没想到皇上会这么问。除了钱财、地位，她不相信这些被“囚禁”在宫中的女人们，还会期盼一份真情实感；同时，她也未曾想过这位站得最高的男人，有朝一日也会如此深情。

　　“还请皇上成全奴婢。” 凌倩依依旧跪趴在地上，声音闷闷的，却无比坚决。她早已打定主意，拒绝就要拒绝得彻底，不能有半分心软。要杀要剐听天命，与其委屈自己入了后宫，被算计得伤痕累累，倒不如给个痛快。

　　凌倩依趴在地上，前面那人却没了动静。半晌，听那人重重地叹了口气，淡淡道，“起来吧，地上凉。”

　　凌倩依抬了抬头，只见那人垂了双眼，正温柔地看着自己。凌倩依机械地起身，一时还未反应过来方才发生了什么。本以为皇上会立时暴怒，怎么也要给自己点小鞋穿，却怎么也没想到这未知的暴风雨就这么过去了。

　　这时，皇上也站起身，在院中来回踱了两步，抬头望天，“天色还早，若如兰姑娘没什么要紧事，再教朕作会儿画如何？” 皇上转头看凌倩依，如昨日般温润，尴尬全无，好似方才那番对话只是梦一场。

　　既然皇上给了台阶下，纵使凌倩依再不愿意，也只好点了头，跟随他一步步走上亭子。

　　两个半人高的木头画架早已摆好，却不似昨日的一前一后，而是面对面而立。
　　“今日的云太厚，不好看。不如我们画画这小院如何？” 皇上兴致浓厚，仿佛方才被拒绝的不是他一般。
　　凌倩依却没法当做什么也未发生。她点点头，拿起画笔就开始作画；一个字也不多说，生怕又勾起皇上的兴趣抑或不小心触动了他的逆鳞。

　　凌倩依这般冷淡，皇上倒也不恼，又是为她换水又是帮她添加颜料的，不时招呼了小太监送上一盘盘糕点。
　　“如兰姑娘，这些都是稻香楼的当家糕点，朕自觉比宫中的好吃不少。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我就叫人全买了回来。”

　　红红黄黄的方糕圆糕，摆了满满一桌。凌倩依看过去，倒是和家乡的老字号稻香村有那么几分相像。
　　“如兰姑娘，尝一尝。” 皇上极力邀请着，凌倩依也不好不从。再者，中午吃饭时本就没吃多少东西，方才又脑筋飞转想着如何与皇上周旋，到了现在还真有几分饿了。
　　眼神在满桌子糕点中徘徊几圈，终于拿了块牛舌饼放入口中。

　　“怎么样？好吃吗？” 皇上期待地问，那表情好似十几岁的孩子，盼着人家的肯定。

　　这哪里是好吃，简直太好吃了！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吃到家乡的味道，凌倩依心中早已热泪盈眶。然而，在皇上面前却不能表现出半分，只好默不作声地点点头，一副斯斯文文、生人勿近的样子。
　　皇上就这样歪头看着她吃点心，凌倩依被看得心中发毛。大口大口地咬下牛舌饼，只想快些吃完。可谁成想，一口下去，嘴没搂住，眼见酥皮碎渣就要顺着下巴掉下去，片刻间，一只手伸在了凌倩依脖子前，硬是帮她接住了碎渣。
　　“慢点吃，别着急。” 皇上随意掸掉手中渣子，提起桌上茶壶，斟了杯茶摆在凌倩依面前。

　　凌倩依呆呆地看着皇上，心中已是一团乱麻。皇上为自己接点心渣，这消息若是传出去，不可谓不惊人。就连凌倩依这个当事人，都得有那么几分怀疑。

　　皇上抿嘴笑笑，随手招呼了一名小太监，“这点心叫什么名？”
　　“回皇上，这个叫作牛舌饼。”
　　“好，传朕的旨，让稻香楼每日送一盒牛舌饼到静延宫。对了，其他点心也送一点，如兰姑娘爱吃哪种，哪种就多装些。” 皇上大手一挥，小太监应声退了下去。

　　若说不感动，那是假的，皇上做到如此，不可谓不用心。若在几个月前，遇到这么一个男人，不论他是谁，凌倩依绝对举双手要嫁。可今时今日却不同了，原本一颗空荡荡的心，早已被另一人装满。

　　凌倩依只微微颔首，刻意没谢恩。而这难以察觉的谢意，皇上却照单全收，“如兰姑娘不必客气，一些点心而已，算不上什么贵重的东西。好了，今日时辰也快到了，让朕看看你画了些什么。”

　　皇上走到凌倩依身后弯下腰，下巴离凌倩依的肩膀不足一尺。凌倩依一动也不敢动，只觉颈间传来一股特别的香味，不似万安澜那般迷人，却沉稳得让人印象深刻。

　　“如兰姑娘，今日画的这幅，朕真是一点也看不懂了。”
　　凌倩依面前的画纸上，布满了无数是指粗细的红色毛笔道，似是随意涂抹的；而除此之外，整张画并无其他。

　　“昨日奴婢听了一个传闻，说着信德殿中的锦鲤总共有一百条，不多不少。今日既然以这小院作画，奴婢便自然而然画了这幅百锦图。” 凌倩依说的头头是道，只有她自己知道这话中没有一个字不是瞎掰。

　　皇上缓缓点头，复又问道，“那这底，为何不是蓝色？”
　　“皇上都说了，这是抽象画，又怎能如此写实？”
　　皇上愣了半晌，突然恍悟大笑，“高，实在是高！如兰姑娘果然和那些个西洋师傅不同，见解独到。”
　　“皇上谬赞了，奴婢不敢当。”

　　两个时辰的“幽会”，终于到了尾声。皇上虽对凌倩依热情不减，但毕竟不是个沉迷风花雪月的人。
　　凌倩依走向信德殿大门，皇上一路紧随。不论凌倩依怎样谢恩劝阻，皇上还是一直将她送至了大门口。
　　门口几名看门太监见皇上前来，立刻呼呼啦啦跪了一地。皇上却竟忘了免礼，眼中只有凌倩依。

　　“如兰姑娘，朕再问你一次，你当真不愿意嫁给朕？”
　　凌倩依低头不言语，皇上便已知晓答案。
　　“好，朕也不逼你。不过，自打朕登基以来，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你，也早晚会成为朕的妃子。” 皇上这话中，三分淡然，七分坚定。凌倩依有些后怕，却又不知自己在怕什么。

　　草草拜别了皇上，凌倩依顺着信德殿门前的甬道，向西边走去。一边走着，一遍思忖皇上这话究竟是何意。自古帝王手段向来残忍，凌倩依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个体贴入微的皇帝，能做出霸王硬上弓这等事。

　　甬道尽头已无路，凌倩依转了弯，没走几步，便见眼前一对人马与自己相向而行。那人头攒动的正中央，肩辇上端坐了一位身着华丽的女人，虽看不清面庞，却也知道八成是哪个宫殿的主子。凌倩依退到一旁，颔首敛目，静静等着这群人经过。

　　可谁知，那肩辇路过凌倩依面前，并未继续走，反倒停了下来。

　　“你是静延宫那个丫鬟？” 一个熟悉的声音。
　　凌倩依抬头，只见肩辇上所坐的，不是别人，竟是那个马脸皇后。凌倩依心中不禁腹诽，这莫非正是所谓的“冤家路窄”？

　　“回皇后娘娘，奴婢如兰，确实是静延宫的下人。” 凌倩依曲膝，恭恭敬敬地回答着。
　　“哼，区区一个静延宫丫鬟，大白天的跑到这内六宫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皇后如此一说，凌倩依心中瞬间明了。看来自己被皇上召见这事，早已传到了皇后那里。本就有个漱嫔，现在她又来插上一脚，皇后自然不能舒坦了，恐怕日后对凌倩依少不了苛求。
　　“皇后娘娘明鉴，奴婢只是奉旨行事，并无半分非分之想。” 皇后威胁得隐晦，凌倩依回答得也隐晦，但二人心中均如明镜般清楚。

　　皇后似笑非笑地冷哼一声，“哼，没有想法最好。若被我知道了你的小心思，别怪我手下不留情。彩碧，我们走。”
　　说罢，皇后便命人继续前行，不给凌倩依任何解释的机会。

　　凌倩依看着人群消失在拐角，默默叹了口气。她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无缘无故卷进了这复杂的斗争中。
　　一手伸入胸口衣襟，掏出那条绣有梅花的米色手帕。
　　皇上的殷勤，皇后的威胁，都并非当下能够解决的。如今火烧眉毛的，是剧本中漱嫔被陷害一事。昨日张姐嘱托后，凌倩依将剧本中的这段戏翻来覆去想了许久，终于相出了个自认为可行的办法。
　　带着这份信心，凌倩依快速向着南边的云禧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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