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延宫秘闻》夜度孤云

3、第 3 章

　　万安澜这顿饭吃得十分不自在，皇后娘娘在旁边瞧着，不能做出一点不合规矩的举动，还要认真答话，简直如履薄冰。而皇后娘娘则一脸慈母之态，不时递上绿豆糕，似有似无地与万安澜唠家常。

　　万安澜正埋头吃饭，忽听得门外一阵悉悉邃邃，转头一看，只见凌倩依门口探头探脑。

　　皇后看见她就没好气，可今日为了维护这个慈母形象，只得忍了不发作。

　　万安澜放下筷子，“兰姐姐，怎么了？”

　　凌倩依畏畏缩缩地瞄了瞄皇后和那宫女彩碧，间她们都没有动怒的意思，便大了胆子跨进门槛，微微一福道，“奴婢无意打扰两位主子吃饭，只是方才在后院看到六殿下的爱猫蝶恋花好像很难受的样子，嘴里还不时地往外吐东西，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向殿下禀报。”

　　万安澜一听立刻变了脸色，起身向皇后一揖，“母后，儿臣要去那后院看看，还请原谅儿臣失礼。”

　　与自己一同用午膳还不如一只猫重要，皇后心里很不是滋味。可如若她一国之母跟一只猫较劲，那便得不偿失了。见桌上饭菜已经吃了八成，绿豆糕也所剩无几，自己也没必要再待下去，起身道，“那今日本宫就先走了，安澜你要注意身子。” 说罢，上前拉起万安澜的手，几根细长冰冷的护甲套贴在万安澜手背上，冰得他一哆嗦。

　　“这静延宫的膳食太清淡，你还在长身体，光靠这些菜叶子怎么行？以后每日我都让彩碧送些吃食过来，给你补补身子。”

　　“母后，这恐怕不合规矩吧……”

　　“我这个做娘的给儿子吃些好的，有什么错？不要怕你父皇，莫说他无从得知，就算知道了也有本宫在这顶着。”

　　万安澜再也无法拒绝，只得道了句“多谢母后”。

　　目送皇后的凤辇消失在路口，万安澜转身便直奔后院。只见那只小猫正蹲在墙边，身体不自主地一下下缩紧，嘴里也不时吐出一团团褐色物体。

　　“它上午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会这样？” 万安澜扭头看向身后的凌倩依。

　　凌倩依则蹲在小猫身边轻轻安抚，“六殿下不用着急，蝶恋花没事。小猫平时梳理毛发会吃进去很多猫毛，不吐出来对肠胃不好。刚才我只是为了点青草给它，帮它清理胃中的毛发，没事的，这样是对它好。”

　　万安澜听得一知半解，但见凌倩依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暂且信了她。又过了半晌，小猫不再反呕，抬起爪子洗了洗脸，一溜烟跳上了房檐，转眼便消失在了静延宫。

　　“你看，我说没事吧？我家猫都十几岁了，这小猫的习性我最了解不过。” 凌倩依得意地笑笑。万安澜半眯着眼看向凌倩依，似是在看什么难解的谜题。

　　“兰姐姐，我有一事不明，你怎么知道这小猫名叫‘蝶恋花’？”

　　“殿下养的猫，我这做宫女的怎么会不关心。” 凌倩依心中升起一股不明的忐忑。

　　“可是这小猫是我昨日刚刚捡回来的，还未取名字……”

　　糟了！时间搞错了！凌倩依恍然大悟。自己顺风顺水地做了一上午如兰，没想到在这翻了船，“我随便起的，看这小猫的花纹，一下子就想起了蝶恋花……” 凌倩依窘迫得不敢抬头看万安澜。这理由太扯，她知道，但总也不能说自己看了剧本……

　　只见万安澜温和地笑了笑，“那我和兰姐姐真是有缘分，昨夜我想了一晚，给它取什么名，今早起身时，才决定唤它作‘蝶恋花’，竟没想到与兰姐姐不谋而合。”

　　见万安澜没再计较，凌倩依心中那块石头也落了地。她咧嘴哂笑，心道：什么不谋而合？这名字分明是编剧起的……正思忖着，只见万安澜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手帕包裹的小布包，揭开四个角，三块绿豆糕正躺在他手心。

　　“兰姐姐，方才我趁母后不注意留了几块给你，有些碎了，但不影响味道。” 说着，万安澜将绿豆糕举到凌倩依面前。

　　为什么要留绿豆糕？凌倩依一时没反应过来。方才假哭全是为了阻止万安澜吃绿豆糕，没想到他竟还想着自己。

　　在凌倩依二十七年不长不短的人生中，只在大学时谈过两场恋爱，这两任男友偏偏都是她的同系同学。导演系的男生虽然心思细腻，但他们却往往将心中最柔软的位置留给了电影，多数时候女朋友不如作品来得重要。所以在凌倩依悲惨的恋爱经历中，还从未有人如此贴心地顾着她的感受。

　　凌倩依原本对绿豆糕只能算个路人粉，此刻也还是接了过来，低声到了句“谢谢”。

　　不管身处何时何地，不管对面这人是程南还是万安澜，她凌倩依确实被这份关怀打动了。轻轻捏起一个小碎块，刚要放入口中，凌倩依忽然想起什么，“那其他的绿豆糕，你不会都吃了吧？！”

　　这回轮到万安澜尴尬了，“方才母后盯得紧，我也不好留太多。下次母后再送绿豆糕过来，全部送给兰姐姐可好？”

　　凌倩依急得扶额，看来这小子是当自己贪得无厌了。明明心中腹诽还不明说，也难为他编出这么一套客气话。殊不知，万安澜心中可没这些弯弯绕，真是在诚心诚意地想要补偿她。

　　凌倩依深吸一口气，仿佛憋了一肚子怒气，“你不知道吗？绿豆跟番茄一起吃堪比慢性毒药！你身子本来就不好，怎么能这么吃？我刚才是在想方设法救你啊！你这么吃下去，回头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说到这，凌倩依登时收了声。因为赵子豪的垃圾演技，万安澜临死前口吐鲜血的惨状，她可是看了足足十七次。一想到面前这个年轻人不久即将离开人世，凌倩依不由得悲从中来。

　　万安澜自然不知道这些，只奇道，“兰姐姐怎么会知道这些？”

　　“你就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了。总之以后吃什么东西都要我先看一下，就算皇后送来的也不能随便吃。”

　　“好，全听兰姐姐的。”

　　凌倩依上上下下仔细端详着万安澜，心中却想了个九曲十八弯：这么乖顺的男孩子，怎么看也不像那个猴子般上蹿下跳的程南；可若他真的是当朝六皇子，却为何如此听一个宫女的话？凌倩依怎么也想不明白，还是决定试他一试。

　　“六殿下，奴婢有一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兰姐姐但说无妨。”

　　“六殿下可否记得，大一暑假前的一个晚上，女生宿舍楼花园里发生了什么？”

　　那晚发生的事，是程南这辈子都不想再提及的。入学不到年，血气方刚的程南看上了大二表演系本科一班的班花，几番试探后终于在暑假前大着胆子在花园里用蜡烛摆了个心形，举了个大喇叭站在爱心中间喊话。可万万没想到，那名班花不仅当众拒绝了他，还从三楼阳台倒下了一盆满是沫子的洗脸水，末尾还不忘甩一句“照照镜子去吧”。跟程南一同前来帮他壮胆的几个男同学被淋了个正着，慌乱中踢到了蜡烛，茂密的草丛中登时窜出半人高的火苗。要不是保安大哥眼疾手快灭了火，呆立在火中的程南说不定早就毁容了。

　　这段惨痛的回忆是程南心中黑得不能再黑的黑历史，若这万安澜真是程南穿越而来，不管如何掩饰都难免露出那么几分窘态。

　　凌倩依不敢眨眼，只见万安澜先是一脸疑惑，随即笑道，“兰姐姐这是在跟我打什么谜语吗？”

　　这人不是程南，凌倩依可以断定。学电影四年，外加混剧组五年，谁真谁假谁在演戏，凌倩依还是看得出来的。任程南演技好，也绝不会好到这个程度。凌倩依有些失望，若这人真是程南，自己在这陌生的朝代好歹还能有个伴，如今这么一试，倒证明了自己孤家寡人的事实。

　　清楚了万安澜的身份，“宫女如兰”便也不好太随意。凌倩依拉着万安澜起身，认真问道，“奴婢区区一个宫女，六殿下为何对我言听计从？”

　　“因为兰姐姐对我好。”

　　对他好？凌倩依印象中，这静延宫的宫女对万安澜向来都是爱答不理，冷脸凝霜。另一名宫女如意也是同样，吩咐自己给主子送衣服，转眼便没了影。回想拍戏时，凌倩依还觉得冷宫宫女如此行事理所应当，如今身临其境，却真实地感受到了万安澜的凄苦。

　　“兰姐姐今日虽然有点反常，但至少肯和我多说几句了。” 万安澜见凌倩依低头沉思，又补了一句。

　　堂堂六皇子，竟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独居这冷宫之中，那日子得多煎熬。想到这，凌倩依不禁心软了，“好吧，以后我每日都和你扯闲篇，吃食上你要听我的。”

　　万安澜微笑着点头，那模样倒真像个听话的弟弟。

　　“对了，现在几月了？你今年多大年纪了？” 凌倩依忽然想到什么。

　　万安澜一怔，“兰姐姐，你到底是怎么了？现下己亥年六月，我前几日刚刚过完十五岁生辰，兰姐姐怎的忘了？”

　　凌倩依不理他，暗自计算着。剧本里虽未提及万安澜去世的月份，但凌倩依清楚记得，为了凸显萧瑟氛围，置景组特意在静延宫栽了杂草，那场景看起来大概十月份左右。万安澜弥留之际刚好十五岁，那么如此一来，四个月之后，便是眼前之人的死期。

　　留给凌倩依的时间不多了，她必须尽快想到为万安澜改命的办法。

　　“兰姐姐在想什么？”

　　“没什么……你休息吧，有事叫我。”

　　“兰姐姐，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是否方便。”

　　“殿下尽管说。”

　　“我的墨条就快用完了，过几日月末是你与家属见面的日子，不知兰姐姐可否托家人帮我带点荣宝斋的墨条？”

　　凌倩依隐约知道，宫女一旦进宫为婢，不满二十五岁是不允许出宫的，只有每月月末能在神玉门外与家属会面半个时辰。本是件惨事，可如今跟这六皇子比起来却好了不少，至少能有踏出静延宫的机会。

　　凌倩依一口应允，至于如何与这未曾谋面的家人通信，她自有办法。